丫環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涼氣,放在身體兩側的手,止不住地發起抖來。
袁老太太這才發覺了她的不妥。
往常丫環聽說那些奇怪的夢,自然也是怕的,但顯然不能跟今天相比。
她的臉那麽的白,全然沒有了血色,一雙眼睛始終充滿了不安。
再回想起自己剛從外面回來時她的反應,更是越想越奇怪。
“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袁老太太問。
丫環一怔,終於忍不住了,害怕得哭了出來:“老太太,這屋子……”
可是又不敢說出來,只是不停地東張西望,好像這屋子裡……不止是她們兩個人。
袁老太太心裡也是格登一響,全身也冷起來。
忙一把拉起丫環,一起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哐的一聲,將門死死地關上。
外面還有兩個粗使的丫環,在做些灑掃的雜事。
突然看她們兩個臉色慘白地出來,俱是一驚。
忙問怎麽了。
袁老太太看見有人,心裡便有底了些。
定了定心神,隨口敷衍過去。
“你剛剛哭什麽?”
她拉著丫環站在簷下,小聲地問,“我屋裡是不是……”
她沒問完,ㄚ環卻聽得懂,連連點頭。
“您出去後,我好像聽到屋子裡有人來回走動的聲音。我一直都以為是您。”
袁老太太怔怔地,好半天沒喘上一口氣。
“會不會,是其他人進去收拾屋子,你沒看到?”
她勉強想出一種可能,“我出去的時候,你就沒看到。”
丫環拚命地搖頭,回頭望了一眼那兩個一無所知的粗使ㄚ環:“統共就這麽些人,都跟我在外面,哪還有再多的一個人。”
說到這裡,不覺又哭了出來。
袁老太太一下子心寒了。
她根本就沒有在屋裡,又是誰在屋子裡來回走動?
沒有看到人進去,也沒有看到人出來。
難道那個發出聲響的人,還在屋子裡麽?
想到這裡,她不由自主地看向牢牢緊閉的房門:那個發出聲響的人,真的是人麽?
會不會就是……
袁老太太再也不敢想下去,渾身發冷地閉上了眼睛。
這一夜便沒敢再回去屋裡,而是在佛堂裡將就了一晚。
對著供奉多年的觀音大士,聞著淡淡的香火味,袁老太太的心總算平靜了一些。
竟然一夜都沒有再夢到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
丫環也差不多陪了她一宿,直到四更天,才熬不住靠在她腿邊打了一個盹兒。
到了天亮,袁老太太就打定了主意。
一定要請個有道行的老和尚來念個經,祈個福。
……
偏那老和尚有點兒古怪。
叫人幾次三番去請,就是不肯來。
倒說什麽我釋家講究的是一種境界,那些經文說白了,也就是道理和智慧而已,根本就不管裝神弄鬼的事兒。
把袁老太太急了一個目瞪口呆。
後來自己親自去請,幾至淚下,發狠許下多少香油錢,老和尚才狠歎了一口氣,勉強答應。
老和尚帶了一個小和尚便在袁老太太屋子裡外,連院子前後繞著念了好幾遍經。
臨走的時候,仍是慢悠悠地同她說:“世間本沒有妖魔鬼怪。人心裡有妖魔鬼怪,這世間才有了妖魔鬼怪。老檀越不如好好想一想,可是往年做差了什麽事?”
說罷,連捧出來的香油錢也沒拿,就由小和尚扶著,顫巍巍地走了。
袁老太太聽得似懂非懂,一個人在簷下呆站了半晌。
不管老和尚如何古怪,這經念得總歸是有用的。
那之後接連幾天都相安無事。
袁老太太又能吃得香,睡得好,精氣神自然又回來了。
把老和尚說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也就漸漸拋在了腦後。
眨眼就要到她壽誕。
照規矩,家裡要在頭一天晚上吃個暖壽酒。
袁英、袁傑便囑咐了蘇家班,先叫蘇小璿、蘇小璃過來,簡單唱上幾支小曲,權當助個酒興。
到了晚飯時,蘇定芳果然帶了一對姐妹花,還有那個拉二胡的琴師一齊來了。
蘇氏姐妹都穿了一身青衣。
但細看時,蘇小璿的更青一些,瑩潤得好似一汪碧水。
蘇小璃的隱隱透著點兒嫩黃,好似春天柳梢兒上剛發出來的嫩芽。
都是那麽的賞心悅目。
偏偏跟在後頭的那個琴師,還是穿了一身黑漆漆的長衫,頭臉上卻用漿洗得雪白雪白的布帶,纏繞了一個仔細。
隻除了一雙眼睛,留了鼻子和嘴巴三個竅門。
袁老太太一看見,心裡就是一沉。
其實那天,第一次看到這個人,就有點介意。
待看出來,他左邊眼睛似乎有點瞎後,便更不大舒服了。
“你們班子裡就沒有其他師傅了麽?”
她微微別過臉問。有點兒嫌惡……其實也有點兒害怕。
蘇定芳忙陪笑道:“二胡師傅就這一個。雖然長得醜了些,但是二胡拉得極好。”
袁傑也道:“我聽過,拉得真真好。況且我們聽戲,又不要看他。”
袁老太太才沒有說什麽。
蘇氏姐妹唱了幾個段子,著實當得起眼光流動、珠喉婉轉八個字。
袁老太太也暗自留了心,兩個都不是昨夜在園子裡的那一個。
那個女人的歌聲要更輕飄一些。
也許是戲班子裡其他的人。
至於夢中的那道聲音……
袁老太太搖了搖頭。
也許是自己前幾天接連夢到那個貓臉人,便兩下裡夢竄了內容。
蘇定芳也沒有自賣自誇,那個琴師果然拉得嫻熟,若是換了一個人,也襯不出蘇氏姐妹的好唱腔。
袁老太太聽得漸漸入迷,便也把那一點不舒服不知不覺地化開了。
至於袁英、袁傑自是不用說的, 眼裡都隻盯著各自的那一個,心裡一起軟成了一灘春水。
喝了幾巡酒,菜也吃得差不多,袁老太太便笑著叫丫環打賞,還特意多給了師傅一些。
蘇定芳忙領著師傅來拜謝。
袁老太太連連笑道:“不必了不必了。要真說起來,還有我的不是呢!我不該以貌取人。”
蘇定芳忙又對師傅甩了甩手。
師傅便知趣地行了一個大禮道:“這是老太太寬宏大量。”
聲音有些粗沉,語調也略顯怪異。
仿佛舌頭有點不大靈活,很久沒有說話了。
這次袁老太太便沒有計較,隻笑著點了點頭:“快起來吧。”
那人慢慢地站起身來,抬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