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雨不斷地搖著頭,退後著站了起來,“你答應過的事情,我已經不敢相信了。也許你哪天會再拿生命,去換些什麽來也說不定。”
“我突然發現自己不再認識你了,這樣生活下去,我會死掉的,再見吧王昊。”
任雨光著腳向前走了兩步,猛地吸了一口氣,轉身對王昊說。
“你有沒有想過,你被選中的原因,並不是讓你有和別人不一樣的一生,而是為了讓別人,能和你一樣能有正常的一生。”
“你覺得因為你被選中了,就一定要受上天眷顧,不用承受生活的痛苦了嗎?你這個自大狂!”
王昊看著任雨光著腳走出餐廳,神情有些恍惚。
任雨,是他去找計謀的原因。
現在他有了給她幸福的資本,但任雨卻要離開他了,一點都沒有猶豫,一次都沒有回頭。
此時,王鐵勇也站起身來,輕輕念著:“八年,八年,之前全加在一起也才七年……”
一步步向門外走去。
走到門口時,王鐵勇轉過身來,看了眼王昊,像是喉嚨被卡住了,幾次張嘴都沒有發出聲音,隻好默默地走出去。
六年前的那個晚上,在得知王昊已經用掉七年的壽命時,他已經感到絕望無助,度日如年,生不如死。
在對抗抑鬱症的過程中,熬過無數次想要結束自己生命的意念。
那些意念,沒有任何一次,像今晚這麽強烈。
就在剛剛,自己的兒子輕描淡寫地告訴他,又有八年壽命沒了。
王鐵勇走進電梯,覺得周身的神經都在刺痛。
疼痛減輕一些後,王鐵勇靠在電梯的角落裡,知道自己再也無法承受,王昊下一次告訴他這樣的事情了。
劉嬌是最後一個離開的。
她走到王昊身邊,撫摸著王昊的腦袋,對他說:“孩子,這不怪你,誰都是第一次活,沒人能活得明白。”
“但是,你做得太錯了。你是阿勇的孩子,是小雨的丈夫。你的一生不只是你的一生,還是阿勇的一生,更是小雨的一生。”
劉嬌拿起王昊的手機,接著說:“它是選擇了你,但也一樣選擇了我們。你拋棄了我們,這讓我們很受傷。”
“現在,阿勇一定認定自己浪費了你更多的壽命,他的抑鬱症,這輩子恐怕是好不了了。”
“無論怎樣,你不該讓你爸爸這麽自責。”
說完這段話後,劉嬌也離開了餐廳。
王昊看著杯中的紅酒,才發現,自己其實從來都不愛喝這個。
王昊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父親和任雨,但是他相信,這只是暫時的。
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是為了自己,都是為了他們。
自己還有四十多年壽命,一定能修複關系。
王昊心裡想著,將四個杯中的紅酒,都一飲而盡。
樓下突然傳來汽車防盜的聲音,讓王昊渾身顫抖了一下。
他向樓下望去,人群聚在大樓下面,圍成一個黑色的圓圈。
圓心是一輛車,車頂凹陷下去,托著一個仰面朝上的身體。
王昊咽了下口水,招呼服務員來埋單,然後拿著剩下的半瓶紅酒乘著電梯下了樓。
地面亂作一團,保安努力將圍觀的人群,從大樓周圍向外驅逐,盡可能地保持大樓的秩序。
但車上那個人是誰?
死了沒有?
為什麽而死?
他們毫不關心。
圍觀的人群也是一樣,他們認定這個人鐵定死了,所以沒有義務再打120,可以放松地圍觀這出不常遇到的事故。
只有三個人,認得出車上那個人灰色的卡其褲,和棕色的大頭皮鞋。
任雨和劉嬌,在距離車子十米左右的地方,跪在地上抱頭痛哭。
而王昊一步步向屍體走去。
走近後,他可以看到車頂已經幾乎被壓塌,自己的父親王鐵勇,是一個多麽壯實的人啊。
王昊想到那個早上,王鐵勇將他從睡夢中托起,看到屋頂的風扇就在自己眼睛旁邊。
那時,他相信只要王鐵勇想,可以把自己托到天上去。
可就是這麽一個健康的王鐵勇,自己親手救回來的父親,被自己拋在天上,然後被堅硬的車頂接住,變成了一攤肉餅。
王昊將瓶中的酒,一飲而盡,搖搖晃晃地向遠方走去。
……
任雨出席了王鐵勇的葬禮,在第二天徹底搬離了北京,回到山門市。
她沒有拿王昊的一分錢,也沒有再對王昊說一句話。
王昊沒有買房子,剩下的錢,也沒有一個他在乎的人願意收。
所以他背起行囊,去往世界各地,用了整整一年時間,剛好把錢花完。
當他只剩最後一千美元的時候,他來到斯裡蘭卡的海邊。
太陽有些怒氣,沙灘像是廚房裡煎牛排的鐵板。
王昊裸著身子,躺在無人的角落,皮膚已經沒有辦法更黑了。
這片海,因為偶爾有鯊魚出沒,所以並不適合遊客。
後天就是他的二十五歲生日,他已經有了一個計劃。
這個計劃就是在生日這天,和計謀引薦那個富豪,再做一筆買賣。
一筆可以支撐他這麽放浪形骸一輩子的買賣。
王昊制定這個計劃的初衷,出自一個月前的兩條朋友圈,分別是劉嬌和任雨發的。
王昊當時正在希臘看帕特農神廟,突然得知了“布丁”的死訊。
“布丁是一隻貓,一隻本應死於出生一個月後的風雨夜,但是機緣巧合下度過了十三年的貓生,壽終正寢的貓。”
而任雨的朋友圈,是一封紅色的請帖,列明了結婚的對象、日期和酒店。
王昊坐在神廟的台階上,看著這坐落在石灰岩的山崗上的、聳峙著的、巍峨的矩形建築物。
兩千多年的滄桑之變,讓它的廟頂已坍塌。
雕像已遺失,浮雕已侵蝕,絲毫不見當年巍然屹立的豐姿。
王昊觸摸著破敗的殘垣,感覺自己雖然只有二十五歲,但是生命的希望之光,也已經如這神廟一般湮滅了。
自己的一年生命墜樓自盡,兩年生命壽終正寢,四年生命與自己已毫無乾系,八年生命給自己的生活帶來了滅頂之災。
“狗屁超能力”,王昊又想起計謀一年前的評價,真他媽貼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