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我盡快洗清嫌疑,證明自己跟殺人案沒關系,那我就能讓一切都回歸正軌。”
我繼續說,“也許我現在還沒有能力,去揭發真正的凶手,但那是遲早的事情。”
“只有我成為Blue裡最一流的造夢師,我才能擁有傳播思想的權利……”
“那時候,我就能將真相公之於眾。”
沒想到,韋德居然笑出了聲音。
“你可以盡情嘲笑我。”
我說,“反正如你所知,我已經做過了情緒整形,所以我根本感受不到憤怒。”
“你感受不到憤怒,你也感受不到快樂。”
韋德慢慢地說,“所以你才會把所謂的事業跟地位,當成你最在意的東西。”
“所以,就算前一刻,你還在困惑情緒整形是不是不好,然而下一刻,就又開始冷酷的只顧自己的事業。”
“因為你,沒有同理心。”
心頭湧起一陣複雜的感情,我卻感到自己無法理解。
“最有力量的東西不一定是情感。”
我試圖擺脫自己對韋德的認同。
“作為一名造夢師,我最高的理想是傳遞正面情緒,那才是……”
“那才是讓你陷入現在這般境地的原因!”
韋德像是終於爆發了一般。
“你這麽冷漠、聰明,但你為什麽就是想不通?那些人現在給你定的罪名,除了殺人嫌疑,還有疑似散布危險信息!”
“你以為那只是一句泛泛的說辭嗎?”
“就算你洗清了殺人嫌疑,也不可能會讓你繼續做造夢師的!”
“你怎麽知道……”我感覺自己眼眶正在發熱。
“我是一個活在‘地下’的人!我怎麽可能不知道?”
韋德上前一步瞪視著我。
“我告訴過你,曾經,你腳下的這個地方,也是一間造夢工作室。”
“我曾經有幸跟好幾個優秀的造夢師一起工作,他們每個人的天分跟努力都不輸給你。”
“但不知道為什麽,我們的作品總是被系統屏蔽,還總是被刪除。”
“造夢師們努力地創造故事,只希望能讓更多人看到。”
“但卻被一次次地告知含有負面情緒內容……後來,他們也被冠上這樣的罪名,疑似散布危險信息……他們都被遣送走了!”
“我為此,甚至想過各種各樣的辦法。但我發現,那根本就是不對的!”
“壓抑情緒……本來,本來就是不對的!”
“外來移民是沒有資格成為造夢師的,因為無法確保你們傳遞的情緒,都是積極健康的。”我乾巴巴地說。
“什麽樣的情緒是積極健康?誰有資格來鑒定這些?”
韋德的眼睛瞪得通紅,“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他們會先給你做情緒整形?”
“僅僅因為是你父親,出於犧牲精神,奉獻了你嗎?僅僅是為了方便控制你嗎?”
我節節敗退,啞口無言。
“是因為你跟我們一樣。”
韋德的聲音放低了,“你的情緒,很危險。”
“我所講的明明是最積極向上的故事……”我蒼白地辯駁。
“還記得《世紀之星》嗎?你的英雄安吉,他說了什麽?”
韋德問。
……
我閉上眼睛。
在迷霧之中,在遼闊的大地之巔。
我精心塑造的男主角——幻想國度裡的英雄。
對著蒼穹,
喊出那句話:“我要所有人,自由自在的快樂!” ……
我睜開眼,“自由自在的快樂。”
“自由地笑,自由地哭,自由的憤怒,自由的悲傷……”韋德後退了幾步。
“所謂整形,是要消除缺陷……可是負面的情緒,本身並不是缺陷。”
他說得沒錯。
已經被剝奪了的我,怎麽還有立場,去講述那樣的故事?
我感到心頭湧上一股衝動。
“或許你可以為我恢復……”
我向韋德發出請求,“我是說,你曾經說過,你也考慮過關閉,或是打開那些情緒的閥門。”
“你願意嗎?”韋德有些驚異。
我點了點頭。
……
你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膝蓋發麻。
周圍寒氣逼人。
說不出的壓抑在你頭頂盤旋,你並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
一個黑影站在你面前,居高臨下,如同拋下一隻錨來。
他問:“知道錯了嗎?”
你內心湧起一陣惶恐,縮著肩膀,幾乎要打顫了。
“我問你知道錯了沒有!”
那個身影上前來,頂光燈從上而下,打在他的臉上。
然而你根本不敢看。
你被他揪住了脖頸,但你緊緊閉上了眼睛。
“不是告訴過你嗎,你只能笑,只能幸福,不許你哭,不許你歎氣,像個沒用的、隻配生活在底層社會裡的垃圾!”
他在怒吼,聲音一句高過一句。
直到情緒手環,發出報警的“嘀嘀”聲,他才猛地松開手,任由你重重摔倒在地上。
這時候,你才看見自己的手腳,小小的,那麽瘦弱。
原來,你還只是個不到10歲的孩子。
男人喘著粗氣,他似乎在平複自己的情緒。
大概過了幾分鍾,他蹲下身來,扯過了你的手腕。
“好了,我的寶貝,讓我從你的腦子裡,把那些會讓你哭的垃圾清理出去,從此以後,你就不會再痛苦了……”
他的聲音,突然變得親切溫柔。
然而在你耳中,卻是熟悉的詭異。
“不要給我動手術!”
你聽見自己帶著哭腔地乞求。
“那不是手術,寶貝。”
男人如同打撈一顆月亮, 將你從地上打撈起來。
“那是情緒整形,未來會逐步推廣,每一個Blue的模范市民,都將會接受這種整形。”
“現在,你躺上那個手術台,成為我們創造的第一個范本,就像一顆星星,照亮Blue的未來……”
你眼前一黑。
感到身體驟然變輕,仿佛騰空而起。
你的耳邊響起空空的風鈴聲。
“叮當——”
直到你睜開眼,發覺自己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
頭頂的紫光燈,投下射穿一切的光線。
你才明白,剛剛聽到的不是清脆的風鈴。
而是那些手術器械,相互碰撞發出的聲音。
“割開,割開她的頭!”
“拿掉,拿掉她會痛苦的神經!”
“就像是情緒的開關一樣,關掉就好了。”
“不疼的,一點也不疼的!”
“從此以後,你再不會痛苦,這是我給你的祝福……”
“從此以後,你再不會快樂,這是我給你的詛咒……”
無數的聲音,一瞬間湧入你的腦海,像是要把你的大腦撐爆。
從未有過的恐懼、憤怒和痛苦席卷了你。
你覺得自己就要四分五裂了。
“啊啊!”
你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眼前的光景和著你的叫聲,一寸寸地閃爍起來。
世界好像摔碎了。
你也好像摔碎了。
你的腦海裡、你的眼前、你的喉頭,無比清楚地浮現出兩個字:
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