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陡然感到巨大的壓力。
只聽斯坦利又說:“作為觀眾,我也很喜歡你的作品。但想象出來的作品,一般不會有明確的人物指向。”
“如果塔克跟你的關系很好,那麽,他又為什麽會在虛構的作品裡,把你看作是那個殘酷的凶手呢?”
是啊。
那個每天都對我露出笑容,像是永遠也不會生氣的快樂的大男孩……
為什麽會在死前的腦海裡,出現那個恐怖的我呢?
“希望你能盡快為我們提供線索。”
斯坦利站起身,“作為惡性案件嫌疑人,你的電影作品,很可能會取消上映……”
這一句話深深刺痛了我。
我猛然跳起來,“我跟殺人案毫無關系,這不應該影響到我!”
斯坦利轉身走出了門。
我從玻璃窗裡,看見他與幾名執法者聚在一起竊竊私語,時不時,還抬眼看向我的方向。
我閉上眼睛。
強迫在腦海裡,迅速梳理一遍塔克死亡的整件事。
……
兩天前,那是工作室久違的一次休息日。
所有為了影片發布會的工作,都已經完成,其余的員工都走了,只剩下我和塔克。
他提議我們在完成篩查後,一起去咖啡館喝點東西。
我答應了。
我們的話題,還是離不開《世紀之星》。
“姐姐,我真佩服你,能在腦海裡構建出這麽豐富多彩的影像,看過一遍之後,就好像我自己也去過了一樣。”
塔克問我:“你怎麽知道那片大陸是什麽樣子?畢竟,那麽美麗的地方,現在已經不複存在了。”
我苦笑。
的確,所有的資料,都是我從書中獲得的。
成千上萬冊的典籍,描繪著過去的世界。
盡管這其中有矛盾、有虛構,但是並不妨礙我,以此來想象曾經的輝煌美景。
其實,那才是造夢師最好的資料庫。
不過,在當下這個看重效率的時代,人們越來越厭棄書籍。
每當他們需要獲得某種特定的技能知識時,只需要購買相應的芯片,接入大腦即可。
我有時覺得這樣可悲。
但我又無法準確說出悲傷的理由。
塔克問我:“這個故事還會有續集嗎?我真是太好奇了,最後,英雄到底有沒有戰勝惡魔?我簡直克制不住地要去想它!”
“的確會有續集,而且有一部分故事內容已經完成了。”
我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就裝在這裡。”
“真的?”
塔克喜出望外,“姐姐,你能把後續的情節告訴我嗎?我向你保證,絕不會泄露出去!”
我當然相信他,但還是有些為難,“現在的情節還算不上完整……”
“可我真的太想知道了!”
塔克像個撒嬌的小孩子,拉住我的手,“姐姐,你就當是對我努力工作的獎勵,給我看看你芯片裡的內容吧!”
我心軟了,“好吧,那就來看看吧。”
我記得我和塔克一起,並肩躺在芯片傳輸裝置的兩張躺椅上。
我先將自己的大腦與裝置相連,導入影像,再由塔克接入來進行接收。
前期一切都很順利。
然而,就在我的影像導入快要結束時,有人給我打來了電話。
塔克詢問我,是否需要暫停導入。
但我想並不需要。
直接打開隨身通訊裝置,
讓通訊人的影像,投射在正前方。 “寶貝,你在忙嗎?”
是笑容滿面的父親,“我打來是想問問你,上次幫你預約的情緒體檢。你怎麽還沒去?”
“請原諒我,爸爸。”
我說,“等忙過這一陣,我一定會去的。還是您的朋友李醫生的診所,對嗎?”
“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
父親朝我親昵地眨了眨眼睛,電話隨即掛斷。
看著他的影像消失,我不由得歎了口氣。
情緒體檢對我來說,實在是浪費時間的事情。
每一年都要在父親的催促下進行,對我來說,真是莫大的折磨。
然而,令我排斥那位李醫生的另一個原因,則是他時常使用的催眠療法。
導致我根本不記得,自己在催眠過程中說了什麽、做了什麽。
盡管所有診所裡都有監控系統,能夠確保他沒有對我造成傷害,但仍舊令我感到不夠安全。
“嘀嘀”,提示音響起。
系統顯示影像傳輸已完畢。
塔克滿懷期待的歡呼聲,把我從思緒裡拉回現實。
“太棒了,有這麽長的時長,夠我觀賞好一陣了!”
我跳下躺椅,“那麽你就好好觀賞吧,我出去走走。”
“如果姐姐你能買一些吃的回來,那就再好不過了!”
塔克哈哈笑著,在躺椅上欠起半邊身體。
他真的像是我的弟弟一樣。
與其說是助手,不如說他更像我的家人。
我答應了他,拿起外套,向門外走去。
我怎麽可能想到,等我再次回來,他已經成為了冰冷的屍體……
那天下午,我把塔克獨自留在工作室,自己出門。
原本打算只是買上一份蛋糕,沒想到卻耽擱了更長的時間。
因為在蛋糕店裡,我遇見了負責情緒體檢的李醫生。
“沈小姐,好久不見。”
他還是穿著整潔的西服套裝,笑容親和,“你也來買蛋糕?”
我很清楚地體會出他言語裡的揶揄意味, 的確,我一直拖延著沒有去見他。
“聽你父親說,你最新的作品就要上映了,真為你高興。”
他大方地伸出手,“你父親是科學家,凡事都提倡用數據來進行量化,是個極為嚴格的人。”
“沒想到,竟能養育出一個你這樣想象力豐富的女兒,你們父女兩個看待世界的方法,還真是截然不同呢。”
我輕輕握了握他的手,“但有一點相同,那就是我們的情緒都很健康。”
李醫生聽了,發出爽朗的笑聲。
“不如我們坐下來聊聊?”
他提議,“我發現跟你聊天挺有趣,或許可以用這次閑談,來代替你的情緒體檢。”
我喜出望外。
手環發出湛藍的光輝,足以證明我有多喜歡他這個提議。
於是,就在那個灑滿陽光的露台上,我與他相對而坐,聊了將近兩個小時。
“沈小姐,經過我的不嚴肅鑒定,你的情緒狀況良好無虞,狀況合格。”
道別時,李醫生笑著對我說,“這兩天我會把你的報告整理好,上傳到系統。”
“謝謝你。”
我學著父親那樣眨了眨眼睛,“我想,你首先要發給我爸爸看看,他對我可擔心了。”
當時,我是帶著輕松無比的心情走回工作室。
那天的夕陽,在我眼中,變成了一個耀眼的大橘,在天際的雲朵上滾動。
直到走到工作室門口……
看見房門大開,聞見一陣詭異的血腥味時,我才意識到——
塔克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