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會。

　　只聽到話筒裡，鍵盤快速敲擊的聲音，幾乎連成一線。

　　接著，便是沈念輕輕的一聲“咦”。

　　“怎麽了?”

　　“一般來說，婚外戀可不便宜，隨便送個香奈兒都要好幾萬。可我查了左立舟的銀行流水，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的支出。”

　　“甚至，對於一個公司高管來說，左立舟過得簡直算是節儉。”

　　沈念邊敲鍵盤邊說。

　　“信用卡的帳單也正常。沒有小三專用的副卡。”

　　“我又黑進了他的郵箱，幾百封郵件都是工作業務往來，也沒看到什麽性感小野貓的火辣情書。”

　　秦止面無表情，步履不停。

　　自動屏蔽了沈念不正經的措辭。

　　沈念話音一轉。

　　“不過，我倒是發現了另外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左立舟這個人寫郵件，有個壞習慣，不喜歡轉行，大堆的字擠在同一個段落中，看得人頭禿。”

　　“但相較起來，他的少量英文郵件，卻很不一樣，格式整齊，段落分明，十分專業。”

　　“所以?”

　　秦止不以為然。

　　“要知道，一個人的書寫語言、內容、措辭乃至於字跡，都是可以被輕易複製的。”

　　“但潛意識的習慣，卻幾乎獨一無二，且常常被忽視，是每個人隱藏的標簽。”

　　“比如，一個人總是會用分號代替句號，那麽在他撰寫的所有文章中，你都會發現這個不規范，卻難以改變的用法。”

　　“又比如，當一個人習慣於句末不轉行，那他就絕不會在另一封郵件裡，突然愛上了回車鍵。”

　　沈念頓了頓。

　　“所以，秦先生，這是兩個人的手筆。有其他人，在為左立舟代回英文郵件。”

　　“一個高管，讓手下英語好的員工，幫自己回復郵件，這也說明不了什麽吧。”

　　秦止嘴上雖冷淡，但心裡卻不由得為沈念暗暗驚奇了一瞬。

　　數百封郵件，她不過匆匆一瞥，卻能捕捉到幾乎難以察覺的端倪。

　　這樣細致入微的觀察力和敏感度，確非常人能及。

　　“你還記得吳菲說，她是怎麽和左立舟這位Mr. Right相識的嗎?是在葉城哥大的校友會上。”

　　“一個哥倫比亞大學畢業的海歸，為什麽還需要下屬代寫英文郵件?”

　　“當然了，針對這種情況，有各種各樣的合理的可能，也許並不能說明什麽。”

　　沈念的聲音，居然聽起來輕松愉快。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是順手查了下，哥大十年來的畢業生名冊。”

　　“很可惜，無論是Mr.left，還是Mr. Right(作者注:此處為沈念對左立舟姓氏的雙關調侃)，都不在這個名單中。”

　　“我想，你隻猜對了一半。”幾秒後，秦止開口道。

　　“左立舟確實有秘密，但卻和婚外情無關。”

　　他頓住腳步，抬頭看向眼前的招牌。

　　片刻之前，左立舟正是走入了這座建築的大門。

　　葉城夜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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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說，左立舟頻頻晚歸，是在上……夜校?”

　　沈念從電腦後面，探出半個腦袋。

　　眉角斜上揚起，擰巴出了一個“這我倒是沒想到”的微妙弧度。

　　秦止點頭。

　　“十一點下課，他直接回了家。期間沒有再去過別的地方，

也沒見過其他人。”　　“我原本以為就是一筆揭發婚內出軌的任務，沒有看點，也就懶得放在心上。”

　　“派你出去，主要是讓你拉伸拉伸筋骨，活動活動身體。畢竟，你躺了六個月，總要慢慢找回感覺嘛。”

　　沈念往椅背上一靠。

　　雙腳蹺在桌沿上，腳尖一蹬，帶著滾輪的電腦椅，呲溜向外滑出一段距離。

　　她整個人從操作台後移出來，無遮無擋的視線，便大喇喇地落在秦止身上。

　　上上下下端詳著，像是在檢查他的“戶外鍛煉”成果。

　　原來，寸步不離地盯了三天梢，敢情是沈老板，特意提供的員工關懷。

　　秦止連眼皮都懶得掀起，任由沈念打量，不動如山地站著。

　　“你看你，老大不情願，跟被我綁來打黑工似的。你能不能對工作表現出一點熱情，恩?”

　　沈念環抱雙臂，揚起下頜衝他一點。

　　“你不需要我的熱情，你只需要我完成任務。”

　　秦止抬眸，冷冰冰地回視了一眼，“而今天的任務已經結束，所以，我能走了嗎?”

　　“事情才剛剛開始變得有趣，別那麽著急退場啊。”

　　“你難道不好奇左立舟瞞著自己老婆，到底是在做什麽嗎?”

　　沈念微微眯起眼睛，像隻嗅到了香味的貓。

　　秦止不接話。

　　沈念就自個兒接著說，尾音上揚，有意吊人胃口。

　　“郵件裡發現的驚喜，讓我來了興趣，所以在你等左立舟的時候，我抽空做了點小小的背景調查……”

　　“你猜我挖出了什麽?”

　　秦止卻不買帳，淡淡看她一眼，又垂下眸，只是示意自己在聽。

　　真是塊石頭。

　　沈念忍不住肚中腹誹，既然逗弄不起來，也就沒了賣關子的興致，索性一股腦地倒出來。

　　“這位Mr. Right呢， 還真是個寶藏男孩……他並不是哥大畢業，也不是什麽書香世家，更沒有滿腹才華。”

　　“事實上，他是洛市三和縣人，父母都是農民，家中僅有他一子。”

　　“十五歲時，雙親因病先後離世，他也從初中輟學，進城務工。但因為年紀小，學歷低，又無一技之長，所以謀不到正經工作。”

　　“只能做些小偷小摸的營生，與街頭混混為伍，漸漸也沾染上了賭博鬥毆的惡習。”

　　“後來，十七歲那年，因暴力致傷入獄。”

　　“出獄後，他性情大變，低調隱沒，這段時間，我沒有再查到他其他的記錄。”

　　“再後來，四年前，他離開洛市，輾轉北上，遷至葉城。”

　　“搖身一變，成為了身家清白、風度翩翩的海歸才子，順便，成功俘獲了吳菲這位千金大小姐的歡心。”

　　秦止皺了皺眉，“你是說，左立舟告訴吳菲的一切——”

　　“都是假的。”

　　沈念接過話來，“出身、家庭、經歷、學歷、社會關系、興趣愛好全部都是假的。”

　　“左立舟這個人，從頭到尾，就是一個包裝出來的商品，一對一定製，專銷吳菲這個錢多人傻的大小姐。”

　　“郵件，夜校，這些都能說得通了。”

　　秦止點點頭，“所以，你打算怎麽向你的委托人回復?”

　　“實話實說。”

　　沈念一攤手，“好消息是，她的丈夫並沒有出軌。”

　　“壞消息是，我想，她該好好重新認識一下自己的枕邊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