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沙發對面,隔著茶幾跟一具屍體對視著。
他躺在沙發上,瞪著眼睛看著我。
這種局面,已經維持了七十分鍾。
九十分鍾前,我推開門的時候,就感覺黑漆漆的屋子裡,多了什麽東西。
我沒開燈,生怕驚嚇到那個東西,然後猛地撲上來撕碎我。
其實那個時候,我愣了一下。
因為滾輪滑到底的窗簾,似乎跟我出門前不太一樣了。
本來是黑暗的地方,卻照進了一條長長的月光。
就像被生生撕開的裂縫,與周遭黑漆漆的地方,有些格格不入。
哦,忘了說。
門的正對面是一個陽台,不大,能站下四五個成年人。
通常我都會把窗簾給拉上,讓自己看不到陽台。
因為我總覺得,那裡就站著四五個成年人背對著我,一動不動。
月光直直的將沙發射出一條銀光,也射在了牆壁上的一幅畫上。
黑乎乎的,看不清臉,因為那幅畫本來就沒有臉。
本來應該是兩條白牙的地方,卻被黑色顏料所替代。
“小骨。”
我輕輕喚了一聲。
沒反應,那小家夥並沒像平常一樣,衝出來趴在我的腳上。
“小骨。”
我又喊了一聲,窗簾似乎動了一下。
我松了口氣,它一定是又躲在窗簾後面,正呼呼大睡呢。
現在已經是深夜十一點了。
如果按照以前的這個時間,我和小骨應該在兩個小時前,就分別進入了夢鄉。
但這段時間變了。
是我變了。
而小骨則是繼續保持著一個低等生物的生活狀態,沒心沒肺的活著。
我扭過身扶著牆壁換上拖鞋,順手按下了電燈的開關。
啪的一聲,小房間裡白光驟起。
隨即,那把匕首反射而來的光,刺痛了我的雙眼!
慢慢睜開眼的時候,我從指縫間就看見了那個人。
哦,不,是那具屍體。
我放下手中的豬胰湯,輕輕的撫了撫急速跳動的心臟。
確認沒有危險後,我才長長的出了口氣。
“小骨!”
我想起了小家夥,家裡突然出現一個陌生人,它怎麽這麽安靜呢!
我喊了兩聲,邁步就往窗簾後面走。
我蹲下身子,將一角撩開。
它正拚命的將自己縮成一團擠在角落,棕色的小肉球,止不住的顫抖。
見有人發現了它,它才哼唧唧的轉頭看。
“別害怕,小骨。”
我抱起它,撫摸著它皮皺皺的棕色短毛。
但它似乎冷靜不下來。
強有力的四隻小短腿,拚命地在我胳膊上撓抓著,一個勁的將往我臂彎裡鑽。
像哄孩子入睡一樣,我搖晃著。
過了好一會兒,小骨才感到疲倦,停止了折騰,趴在我的懷裡。
用舌頭一下又一下的舔著自己的左後腳。
“這是怎麽回事?”
我看著那個位置似乎有些腫起,便輕聲呢喃,然後將它放在了地上。
果然,它變成了一個瘸子。
歪著身子走了兩步,便趴在地上喘起氣來。
我的表情有些凝重。
小骨是我一個月前,費了不少功夫,從大瀝弄回來的正宗骨嘴沙皮。
雖然總有人說它是串串,但它是我的寶貝。
是給我平淡生活增加了樂趣的小家夥。
可現在,沙發上的那個陌生人,卻傷害了它。
我將目光移向了那具屍體。
其實,我很怕他會突然從沙發上坐起來,然後用手中的匕首,刺穿我的太陽穴。
但從屍體嘴角溢出的白沫,和我手探鼻息的結果來看,
他確實已經死了。或許,是我的原因,才導致了他成為了一具屍體。
我並不害怕一具屍體。
因為死人是最安全的。
他不會對我造成一定點傷害,也許我會被嚇到,但也只是突然面對而造成短暫的心跳加速而已。
我見過很多屍體,不止沙發上這一具。
做為一名醫學院某位知名教授的指導助教,我經常從泛著深棕色,並且刺激性極大的福爾馬林屍池裡,撈出不同性別不同年齡的屍體們,來供教授解刨,然後讓學弟學妹們參觀。
那些屍體,可比沙發上的這具恐怖多了。
被長時間浸泡浮腫的身軀,會在解刨刀劃過時,整齊翻開,露出內壁肥膩滑嫩的脂肪。
不過大多屍體還是比較新鮮的,通常都是從法醫的解刨台上下來,再上到醫學院的解刨台上。
我見過太多這樣的場面,似乎是有了隨時準備面對的狀態。
我已經辭職快一周了,這也意味著,我已經快一周沒有見到屍體了。
而這具屍體,竟然讓我有些怪異的歸屬感。
我並沒有去動屍體,而是站起身去洗手間進行洗漱,換上了一套最舒服的睡衣。
然後將太過刺眼的白色燈光熄滅。
按亮茶幾上的那盞黃色的台燈,將小骨抱在懷裡。
挽了挽袖子,喝起了桌子上的那碗夏枯草豬胰湯。
小骨在我懷裡靜靜的趴著,它似乎也在看著眼前的景象。
男人的屍體微微側躺在沙發上,與牆上那幅畫中的吉普賽人姿勢差不多。
不同的是, 男人的右手懸空著,指尖搭著茶幾,他的手裡還放著一把匕首。
我一邊舀著碗裡的湯往嘴裡送,一邊打量著畫中的吉普賽人和陌生的男人。
這幅畫叫做《沉睡的吉普賽人》,是一名法國印象派知名畫家的作品,也有人叫它睡著的吉普賽姑娘。
不過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這幅畫的內容,在我無意中看到的第一眼,便吸引了我。
畫風之詭異,讓熱愛繪畫的我,照貓畫虎就臨摹出了一副差不多的模樣。
我並沒有給那位吉普賽姑娘畫上臉。
因為原畫中的五官也不怎麽明顯,只有那兩條白色的牙齒,區分出了這兩幅畫的不同。
在我看來,沒有牙齒這幅畫,才更加完美。
小骨似乎是困了,怔怔地看著我手中的豬胰肉發呆。
我輕輕撫摸著它褶皺的短毛,將肉遞到了男人半開的手掌上。
“吃吧。”
我輕聲說著,自己也舀起了一塊放進了嘴裡。
“他是誰?他是怎麽進來的?”
這是我此刻在想的問題。
我並不認識這個男人。
但他的臉我總覺得有些熟悉,似乎是在哪裡見過。
我想過讓執法者來處理屍體,但這個想法,只是在腦海中剛剛閃過,便被我拋在了腦後。
如果執法者來的話,一定會把我當成第一嫌疑人。
即便他真的不是我殺的,但那些執法者會相信嗎?
屍體可是在我的家!
更重要的是,我出門前放在茶幾的上那杯,衝浸著氰化鉀粉末的水,現在空了。
從男人嘴角溢出的白沫來看,應該是被他給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