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0年1月5日。

昨晚，我夢見了那個穿著護士裝的短發女孩。

醒來後，我忽然明白了，愛情體驗輔助師，為何要穿著各行各業的服飾。

大概是為了滿足客人，和不同職業女性戀愛的幻想吧。

我住進膠囊時，還未滿十八歲。

在管道外面的世界生活時，也沒有和任何女孩建立親密關系，

這也一直是我摘除情緒前，心中最大的遺憾。

當然，摘除了情緒後，這種遺憾也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不過，想要體驗愛情的執念，卻留了下來，烙在了身體某處。

我想，再過十幾年，情緒商店的那些愛情體驗輔助師，都會變為機器人吧。

畢竟現在出生的孩子，接觸最多的，就是各類人型，或非人型的機器人了。

他們也不會知曉，世界上還存在過五花八門的職業與技能。

因為那些孩子的父母，不會陪在身邊，給他們講述這個世界原先的面貌。

可是，就算機器能取代父母的職責，人類會產生和機器人一同體驗愛情的衝動嗎?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自己手裡已經攢了一千八百點積分了。

再過至多一個月，我就能和那位穿著護士裝的短發女孩體驗愛情了。

……

2080年2月1日。

我真是全世界最倒霉的倒霉蛋兒。

剛剛過去的這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我的感受就像是在遊樂場坐了一趟過山車。

本來愛情已唾手可得，可這一切，都毀在了一場胃病上。

1月7日的時候，我感到腹內絞痛，便按下了嵌在左邊床沿上的求救鍵。

不一會兒，紅光閃爍，膠囊開啟自動駕駛模式。

沿著緊急醫療管道，將我送去了社區的醫療膠囊內。

醫療機器人將我接到手術台上，在麻醉藥發揮作用後，我便失去了意識。

等到我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我的小腹上，多出了一道近10厘米長的刀口。

而我的帳戶，少掉了將近1000點的積分。

這簡直就是在搶錢！

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病名，就莫名其妙地經歷了一場昂貴的手術。

難道每天少吃幾片全麥麵包，就能導致如此惡劣的後果嗎?

雖然我不再會產生負面情緒，可胸口卻依然悶得喘不過氣。

我躺在膠囊裡，感覺自己正在被管道溶解。

感覺自己遲早會被這座城市的腸胃，消化得連渣都不剩。

難怪醫療膠囊的營業方針，是半強製地將病人傳送過去。

也許他們就是怕像我這樣的人，能夠攢下積分，搬到A膠囊區居住。

買一粒A膠囊需要十萬點積分，A膠囊區是有錢有勢的人居住的社區。

A膠囊比普通膠囊要大上十倍，在裡面不僅可以站著，還可以奔跑跳躍。

更令人神往的是，A膠囊區的管道是透明的。

那裡也沒有電子眼，A膠囊區的居民，還可以申請拿回屬於人類的情緒，那裡像外面的世界一樣，是自由的。

可我並沒有那樣宏大的願望。

我只是想體驗一下愛情，僅此而已。

難道我就得活得像隻闖入人類領地的蟲子一樣小心翼翼嗎?

我要合理搭配飲食，定期去健身房，不讓身體出現任何問題，在此基礎上，每天勤勤懇懇地看廣告，踏踏實實一點一點地讓積分增長嗎?

我受夠了，我不要活得像一隻蟲子。

從那天起，我過上了奢侈無度的生活。

也許這說法有點可笑。

畢竟，我能消費的，也只有帳戶上剩下的800積分而已。

但這已足夠讓我過上幾天人類的日子了。

我花了50積分，買了一斤番茄和半斤蘋果，這些都是真正有機農業的產物。

你也許不太理解，新鮮蔬菜水果在管道內的稀有程度。

這麽說吧，若你在管道內擁有一片農田，相當於你在2040年代擁有一座金礦。

我還花50積分買了一打啤酒。

這還是我拿到飲酒許可證後，第一次買酒。

雖然那味道讓人實在難以恭維，我隻喝了半罐，就吐了一床的黑色礦石。

在管道內生活需要很多許可證，甚至去圖書館都要申請一張借閱許可證。

而幾乎所有的許可證，都要求你的信譽積分高於90。

個人信譽積分的滿分是100。

信譽積分低的人，不但無法申請許可證，也無法向金融膠囊申請借貸。

我花積分看了電視裡的付費節目——那都是拍攝於2025年之前的電影，電視劇還有綜藝節目。

那些付費節目都太無聊了，我無法感同身受，這不只是因為我的情緒被摘除了。

我去商店街，享受了一次真人的按摩。

還去租了一小時的個人浴室膠囊，在裡面感受了一下泡在滑溜溜的溫泉水裡的滋味。

我甚至考慮來一次境外遊。

可在旅遊中心看到國外風景的宣傳畫後，便放棄了這個打算。

世界上的任何角落，都與我所在的城市類似。

有的只是密密麻麻的管道，和管道中川流不息的膠囊。

我又何必跑到別的城市的腸胃中，去看別人是怎樣被消化掉的。

時至今日，我的帳戶裡還剩下最後30點積分。

這些天，我連廣告都不屑去看。

這份做派倒是很像有錢人的做派，只是我沒有他們的底氣，將這份做派維持下去。

時隔20多天，再次拿起紙筆，

就是為了將這段值得紀念的，奢侈無度的日子，記錄下來。

……

2080年2月14日

今天是情人節，是屬於愛情的節日。

在我心中沉睡許久的對愛情的渴望，又再次蘇醒了過來。

我想，若是情緒還在的話，我應該會對前些天的瘋狂行徑，感到後悔吧。

我還不到二十歲，我還那樣年輕，我怎麽能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下去呢?

難道我要到死為止，都無法體驗一次愛情嗎?

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準備明天去找份工作。

……

2080年2月17日

從今天起，我就是一名管道警察了。

面試時，我有三名競爭者。

他們和我一樣，都是個人信譽分滿分的膠囊的優良住戶。

我想，我能被選上，主要得益於面對面試官提問時，我那優秀的回答。

他問我，對失去情緒這件事怎麽看。

我講了一個在2023年出版的小說中讀到的關於非洲野馬的故事。

非洲草原上有一種吸血蝙蝠，它們依靠吸食動物的血來生存。

雖然這種蝙蝠隻吸食少量的血，卻常常令野馬致死。

原因是，每當有蝙蝠在野馬身上吸血的時候，野馬都會感到異常憤怒，開始不停地奔跑，甩動身體，直至力竭而亡。

野馬效應，同樣適用於人類身上

憤怒之類的情緒，會影響人類作出明智的判斷。

這就是我對失去情緒這件事的看法。

至少這件事，讓我能更理智地對待任何狀況了。

雖然這並不是我的心裡話。

我認為失去情緒這件事，一定是弊大於利的。

不然也不會有人拚命攢積分，想要搬去A膠囊區，恢復情緒了。

但考官對我的表現，顯然是十分滿意的。

所以在面試結束後，我直接領到了自己的工作裝——

一套純黑色的警服加上警帽。

人類犯罪的動機，大抵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因為利益，一類是因為情緒。

所以管道內的惡性事件，基本都發生在A膠囊區。

窮人沒有情緒。

窮人居住的社區，也沒有什麽值得鋌而走險的貴重物品。

更何況，那裡24小時都被電子眼監視著。

隊長帶我去我們管轄的A膠囊區逛了一圈，路上，他給我講了些在這裡工作的規矩。

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千萬不要惹那些有情緒的人不開心。

A膠囊區的管道果然是透明的，

只是管道外面並不是藍天白雲，而是一個巨大的拱形天花板，和鋼筋混凝土的高牆。

牆上是油彩勾勒出的童話世界。

就像是《格林童話》中，漢塞爾與格萊特，發現糖果屋的那片森林。

只是不知道，這裡是否也住著吃人的巫婆。

警察一天的工資是20點積分。

但若是破獲一起案件，抓住了犯人，那一次就能拿到300至500點積分。

如果那些有錢人開心的話，沒準還會出些額外的辛苦費。

回到膠囊後，我又想到了情緒商店裡那個短發女孩。

不出意外，應該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和她再次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