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難有不變的計劃。
金人從嶽家軍身上割下一塊肉的時候,就防備了嶽家軍來救援。
撼山易,憾嶽家軍難!
金人和嶽家軍對戰多年,早知道對於嶽家軍而言,每一個將領,每一個兵士都是不能被放棄的。
金人的拐子馬從嶽家軍身上扯下一塊肉,嶽家軍一定會奪回,這不容置疑!
他們可以相信宋人的君王會舍棄百姓、疆土、尊嚴和良心,但他們絕不能相信嶽家軍會放棄自己的士兵。
嶽雲帶著背嵬軍出擊。
金人做好了準備——他們用最精銳的輕騎兵拐子馬誘敵,準備了鐵騎備戰,隨即還有本部的大量兵馬支援,就為了重創背嵬軍。
嶽飛是嶽家軍的靈魂,背嵬軍是嶽家軍的軍魂!
擊垮背嵬軍,甚至比取下潁昌城都要重要!
可金人仍舊低估了背嵬軍!
嶽雲擊碎了金騎兵的攔截,切斷了拐子馬的反擊,順便衝入金人本部。
金人陣型塌陷了下去。
嶽家軍反攻。
鼓聲大作。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真正會用兵的將領並不隨意的擊鼓——擊鼓固然能激發士兵的戰意,但數次不勝後戰意就會銳減,再度擊鼓反倒不能起到應有的效果。
可這一次,城頭鼓聲恰到好處,嶽銀瓶率遊奕軍最先反擊,嶽家軍中軍隨即快速挺進,將一些來不及撤離的金人騎兵圈了起來。
金騎兵一退、再退,等到三退的時候,城頭突然鳴金響鑼……
完顏烈是見狀,輕歎道,“牛皋果然不凡。”
人在高處的沉約已看到金人雖退仍未敗。
退和敗是截然不同的。
敗是無力再還擊,退卻卻是戰術的一部分,金人勝在馬快,退得快、進的同樣快,眼看嶽家軍的遊奕軍、背嵬軍均有深入金人軍陣的跡象,而金人拐子馬又開始蠢蠢欲動時,再不退卻,若被金人切割成功,嶽家軍的騎兵和步兵就會陷入各自為戰的情況,這顯然是中了金人的圈套。
殺紅眼的人難以考慮的太遠,可無論嶽雲還是嶽銀瓶,二人帶兵衝的雖猛,卻仍嚴格遵守著軍令,鳴金守兵的鑼聲一響,二人就像早有預知般,帶軍如流水般撤退。
金騎兵還待尾隨追擊,想要留下點什麽,不想嶽雲驀地帶背嵬軍折回,一馬當先刺死最先追在前面的金人千夫長,然後徐徐再退,不亂法度。
金騎兵畏懼嶽雲的雄風,竟不敢再追,眼睜睜的看著背嵬軍沒入了嶽家軍的中軍內。
這時日頭升起,燥熱的風中帶著濃濃的血腥氣傳來,兩軍終於暫停了廝殺,留下了一地的屍體。
疆場上無主的馬兒悲嘶不已,更顯沙場的冷酷無情。
林逸飛輕輕籲了一口氣。他雖看似漠不關心,實則仍不由將自己代入嶽家軍的那面。
沉約見到兩軍廝殺的猛烈,喃喃道,“看起來,這一戰不會輕易的結束。”他看到交鋒後,金人雖然丟下了不少屍體,卻如見到食物就在眼前的鬣狗般——退、並未退的太遠,很快又聚集在一處尋找新的機會。他知道金兀術戰意仍在,或許金兀術就想用人海戰術拖死嶽家軍!
聰明人都明白眼前的局面——嶽家軍的援兵不會太多,可金人在汴京的兵力,還在源源不絕的向這個方向開拔。
嶽家軍似早知對方不會退卻,雖然鳴金,但仍在城外調整陣型,在前鋒線撤下有傷的兵士,補充新的生力軍。
對決,很快到了第二輪。然後是第三輪、第四輪……
沉約微皺眉頭,終於道,“這場仗看起來還要打上許久。”
林逸飛歎口氣,“不錯,當年我沒有親臨此役,可翻閱史書記載,知道這場戰役是從辰時前就發起,一直到了午時。雙方交手,最少有數十個回合。”
這是場血戰,也是場苦戰,更是意志力的比拚。
“誰都不想輸掉這場戰役!”
林逸飛分析道,“對於金人而言,他們以總體四五倍的兵力,精銳部隊盡出,如果還拿不下‘來犯’的嶽家軍,那以後面對嶽家軍,可說是難有鬥志可言。而對於嶽家軍而言,若是輸掉這場戰役,那來自宋廷的阻力更要過於金人的阻力。”
完顏烈澹澹道,“這時候,嶽家軍若是知道他們浴血作戰其實全無意義,那會如何做想?”
沉約內心微跳,感覺捕捉到一個關鍵。
林逸飛默然片刻,“有時候,有些人不知道人生的走向,對他們來說或許更有意義。”
“這不是自欺欺人嗎?”完顏烈悠然道。
林逸飛沒有回答。
日頭轉南,四野漸漸熾熱起來,可比起潁昌城西的熱血,熾熱看起來又是微不足道。
雙方如斯交鋒的次數已難詳數。
若讓沉約形容這場戰役,那更像數目眾多的鬣狗圍繞著幾頭雄獅子在作戰。
鬣狗想要乾掉雄獅,雄獅每次出擊時,除了想著一擊致命外,還要護住自己的要害位置!
嶽家軍的騎兵太少,主要以步兵作戰。
步兵或許勝在沉穩,但他們的劣勢很明顯,那就是移動的速度遠遠不及騎兵。
雖然交鋒了數十回合,雙方的策略卻是極為簡單明了。金人試圖一次次的撕開嶽家軍的陣型,撕下嶽家軍身上的肉,造成嶽家軍流血過多而亡。
而嶽家軍的策略同樣明顯,不讓嶽家軍因戰略失誤平白流血,每次當金人騎兵太過囂張的時候,嶽雲、嶽銀瓶就會率背嵬軍、遊奕軍給敵方一次迎頭痛擊,
這和獅子面對眾多鬣狗圍攻采用的策略如出一轍。
雙方數十次交鋒,嶽雲率領背嵬軍已十數次出入敵陣,盔甲都染成了紅色——這其上有敵人的血,也有他自己的血。
“根據記載……”林逸飛歎息道,“這一仗,嶽雲受創百余處!”
沉約看著背嵬軍最前、仍如山嶽般聳立的那個將領,內心終有激動。
人世間值得,本就是因為這些精神的存在。
“金兀術看起來不準備動用鐵浮屠了。”林逸飛喃喃道。
完顏烈並未反駁,“嶽家軍要感謝嶽飛在不久前的郾城大戰中,力破了鐵浮屠。”
林逸飛神采飛揚道,“不錯,金人鐵浮屠以三人為伍,以索相連,如牆而進,本來是勢不可擋,但嶽將軍在郾城一戰,以步兵持麻扎刀、大斧散陣圍困鐵浮屠,專砍馬腿,一馬撲地,余下兩匹馬就無法奔馳,以此法大勝金人鐵浮屠,讓金兀術終有顧忌。”
話音未落,林逸飛驀地揚眉,露出了緊張之意。
沉約同時注意到——金人再次發動了進攻,而這次進攻的主角看起來與眾不同,因為每個騎兵都是人馬皆披重甲,馬上之人甚至只露出了兩隻眼睛在外。
金人還是出動了鐵浮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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