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堆了厚厚一疊文件,忙了一上午,才處理了一小半,他終於知道要當個好縣令並不容易,需要他處理的事實在太多。
例如民事相關事務,一般是捕快巡邏時,百姓們上報的。
小事捕快可以直接調和,調和不了的,便將涉事人帶入縣衙,由文吏寫成文書,交到縣丞衙,縣丞提出解決方案,最後交由縣令審批。
如果縣令同意,便非常輕松,直接通過即可。如果不同意,要麽交回縣丞衙,令縣丞重新出個方案,要麽自己想一個解決方案。
所以說如果有一個好的縣丞,陸原便可以輕松很多,但他如今和李縣丞翻臉,自然需要細細審批,馬虎不得。
民事政務十分瑣碎,例如誰家偷了誰家雞、城西雞鳴山有大蟲出沒、城東一座木橋坍塌了等等。
除了民事政務還有刑事政務,過程完全一樣,不過換成了由縣尉衙給出解決方案,最後再由他審批。
除此之外還有商業、稅收、分田、吏員調動、俸祿申請等諸事需要審批。
其中陸原特別留意了一下俸祿,南唐官員俸祿有三項收入。
其一是分田,唐朝時期永業田制度被取消,隻留下了職分田制度,七品官員可分得四頃職分田,由自己挑選,可以雇人耕種,田租每畝收租不得超過六分。
不過這種俸祿是一年一收,要年底才能收糧。根據當前畝產,陸原計算了一下,如果收六分的話一年大概可以收租六十多兩銀子。
第二項是發糧,七品官員一年可發一百石糧,一石等於十鬥,目前米價一鬥五十文錢,相當於五十兩銀子,不過也是一年一發,目前指望不上。
第三項是銀錢收入,正七品官月俸十兩銀子,一月一發,陸原目前就盼著這個了。
官員俸祿一般是由司戶佐擬好本月向戶部申請的全縣俸祿單,獲得批準後朝廷便會發一份領取憑證。
京官在京倉領取,地方官員則在最近的正倉領取,取錢後,由縣令主持發放。
陸原眼下還有八十多文錢,距離月底只有不到十天,精打細算一番也撐得下去,幸好搬到縣衙,免去了一筆房錢。
縣衙工作制度由早上辰時起至晚上酉時結束,相當於後世的七點到五點,午時是休息時間,工作十天休一天。
不過這種制度根本約束不了官員,比如陸原來之前,李文誠四人便根本沒有遵守上下衙時間,每日都是過來晃一晃,露個臉便離開了縣衙,有事的時候更是來都不來。
手下工作則交由心腹吏員處理,根本無人敢管他們。
現如今有陸原杵在二堂,幾名官員心中都有些苦悶煩躁,長期養成的懶惰習性已讓他們很難耐心工作。
時至午時,到午飯時間,李縣丞剛出縣丞衙,便見黎縣尉和袁主簿等候在外,黎縣尉氣咻咻道:“這日子真他媽不是人過的,走,咱們去八仙樓喝一頓,我請客!”
“沒想到,沒想到啊!”袁主簿歎道,也不知道他沒想到什麽。
李縣丞倒還沉得住氣,微笑道:
“你當他自己不難受嗎?他以前做大理寺署令時,過的便是驕奢淫逸,紙醉金迷的生活。咱們就相互耗著吧,看誰耗得過誰!”
衙門裡中午有一頓免費的公餐,當陸原看到衙役端來的飯菜時,只見餐盤上竟然有兩菜一湯外加一盆飯。
他吃了快十天的面餅,見到那盤回鍋肉後,口水都快流了下來。
不過昨晚的事他還歷歷在目,絲毫不敢大意,向衙役問了一下有沒有銀針,結果還真有。
用銀針在飯菜裡面戳了幾下,銀針沒變色,食物無毒!
他哪還忍得住,臉上掛滿著笑容,端著盤子便向後宅飛奔而去。
……
侯開山今天忙了一上午,花了一個時辰在吏房將就職班頭的手續辦完,接下來的時間便都用在整頓壯班衙役上。
除了看守監獄、城門等必要衙役,其余人都被他集合到班房,一起整頓。
他性格裡有謹小慎微一面,也有果斷狠辣一面,一開始大部分人並不服他,許多人一副憊懶模樣,對他命令十分裡只聽三分。
於是他當場折了兩人手臂,將五人打了十棍,又將三人罷免,其余人便都老實了。
他深知這些人只是表面服從,內心依然抗拒,而且這些人素質太差,不說武藝,有些人長的瘦胳膊瘦腿,他實有些瞧不上,擔心將來辦事時誤事,便想著找些好手替換。
他是楚國嶽州人,出生於當地門派鷹爪門,他和哥哥皆是鷹爪門長老。
不過半年前,他便聽說嶽州被南唐佔領,以前他自己漂泊無定,因此也就沒與門派通消息,現如今安定下來,便想著打聽下自家哥哥和鷹爪門師兄弟消息,看能不能要些好手來給自己幫忙。
出了班房,他向快班班房而去。本來他是屬意讓兒子在自己手下幫忙,但那兔崽子卻偏要做捕快,覺得緝捕強盜比較威風,侯開山耐不住他死纏,隻好厚著老臉去找展元。
進入房間,侯開山注意到捕快裡多了幾名好手,都是生面孔。他知道展元是長威鏢局鏢師,暗暗猜測這幾人是展元找來幫忙的鏢師,微微一笑,心道英雄所見略同。
見他進來,早有捕快入內室通報,展元快步迎出道:“侯大哥,是不是縣尊大人找我?”
侯開山搖了搖頭,左右看了一眼。展元立即會意,拉他進入內室。
雙方坐定,侯開山道:“展兄弟,我有個事想請你幫忙。”
“侯大哥說的哪裡話,有事隻管交代,只要小弟力所能及,絕無推辭。”
侯開山見他如此謙厚,暗暗點了點頭道:“我兒子想當捕快,不知展兄弟那裡還有沒有位置?”
展元微笑道:“當然有,侯大哥明兒個讓侯小兄弟過來便是。”
“多謝。”二人又客套了幾句,侯開山便離開了班房。
已到午時,眾人結束工作,準備吃飯,侯開山沒去自己班房,而是跑到二堂等候起來,很快送給縣令大人的飯菜到了,他攔住衙役檢查了一番,確保飯菜無毒後才放了心。
送菜衙役對著他離去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
回到班房,在自己房內吃過午飯後,他便回了蘇流鶯小院,侯越早已等候多時,見侯開山回來,急忙問道:“爹爹,怎麽樣?”
“展捕頭答應了, 你明天就能去縣衙辦手續了。”
侯越忍不住歡呼了一聲,侯開山壓低聲音道:“再告訴你件事,陸相公讓我們搬去縣衙後宅住,咱們今晚便搬過去!”
侯越驚喜道:“太好了,終於能搬離這裡了!”
他聲音頗大,遠處甬道下向這邊走來的蘇流鶯聞言嬌軀一震,停下了腳步,過了片刻轉身回去了。
侯開山並未看到她,怒斥道:“臭小子,蘇小姐好心收留我們,你怎麽說話呢?”
侯越心情極好,也不反駁,笑嘻嘻道:“蘇姐姐當然好,不過住縣衙更好。”
其實像蘇流鶯這樣的花魁,如今在那些豪門士子心中極受尊敬,絕不敢有人敢瞧不起她。
反而是那些普通百姓,又或是侯開山父子這樣的江湖人,並不太清楚花魁與普通妓女有多大區別,潛意識對她身份仍有些瞧不起,言行中還是會不經意傷害到她。
侯開山這樣的人中午當然不會午睡,他出了院子,向城中“驛驢”行去。南唐寄信有“郵驛”和“驛驢”兩種方法,郵驛隻寄官方信件,驛驢則是民間服務。
歙縣只有兩家驛驢,兩家都問了一下,向嶽州寄信都要一百文錢,他眼下哪有那麽多錢,便準備等著發俸祿後,再來寄信。
他剛準備離開,“飛蹄驛驢”的一名夥計在老板耳邊說了什麽,那老板眼前一亮,大喊道:“這位爺,請稍等。”
侯開山轉過身,疑惑道:“怎麽?”
驛驢老板笑呵呵道:“請問您是不是昨兒個上任班頭的侯開山侯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