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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蘊眯起了眼睛。
太陽很烈,她正好對著光,半晌才看清從馬車上走下來的人,是馮府的管事金志通。
小滿也看到了,驚喜地叫了一聲。
“阿父……”
話到尾聲,調子降了起來。
“你怎麽來了?”
金志通不是一個人來的。
他沒理小滿,對著馮蘊作揖行禮請了安,轉頭撩開車簾子,從裡面抱出兩個小孩子。
馮貞、馮梁。
車邊上,還有一個孩子是小滿的弟弟,十二歲的金炎生。
大滿恢復了馮姓,小滿常年跟著馮蘊,兩個兒子早已成家,眼下金志通膝下只有炎生一個孩子。
如今把兒子帶過來,是要做什麽?
馮蘊面無表情地看著,不發一言。
小滿看著父親帶著三個孩子走過來,點頭哈腰的樣子,表情狼狽又尷尬,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阿父,你把他們帶過來做什麽?”
金志通瞪她一眼。
“什麽他們,他們,這是主家的女郎公子,沒大沒小!”
他訓斥女兒理所當然,甚至都沒有在腦子裡多思考一瞬,這是在馮蘊的地方,訓斥人家的仆女,該是不該……
小滿委屈得紅了眼。
當初她被父親狠心孝敬給馮敬廷,嘴上說是為了保護馮十二娘,可心裡怎麽想的,誰知道呢?
離開那個家,小滿活得比以前好,自由自在,雖然也會在午夜夢回時突然想起父母雙親對自己的狠心,但他性子單純直率,醒來便拋到了腦後。
可擋不住父親罵到面前來。
長門養成的習慣,讓她忍不住就還了嘴。
“他們可不是我的主家,我的主家只有娘子一個……”
金志通不可思議地看著她,“你個孽畜,在說什麽胡話?”
小滿被父親瞪著,肩膀微顫,不敢再吭聲。
韓阿婆氣得臉都變了,指著金志通就罵。
“老不要臉的東西,你仗勢欺人,竟欺到十二娘頭上了……”
金志通倒是不敢欺人,低聲下氣的拱手道:
“不敢不敢,小人奉命行事,還請娘子息怒。”
馮蘊笑著撩眉,“金管事,是沒有聽明白嗎?那我替小滿重複一句。她早就不是馮府的奴仆了,誰給你的膽,在我跟前對我的人,指手畫腳的?”
金志通整個人驚住了。
他是馮敬廷的忠仆。
在馮府很得臉面,受人敬重。
莫說小滿,就是以前的馮十二娘,在他面前都得規規矩矩。
然而,現在的十二娘,早已今非昔比了。
金志通在心裡暗罵一句,彎下腰來,不停地討饒。
“小人不會說話,娘子見諒,見諒。”
馮蘊看小滿要哭不哭的樣子,沒有再為難她的父親,看一眼馮貞和馮梁,懶洋洋地問:
“金管事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什麽事,就說吧。”
金志通換上笑臉,拿出帖子來呈給馮蘊。
“這是府君寫給娘子的信。”
馮蘊接過,放到桌案上,不看。
金志通臉頰肌肉抽搐一下,又覥著臉笑:“府君聽說花溪村學在收學生,讓我把女郎和公子帶過來,看望長姊,順便跟著長姊學一學算術……”
說到這裡,又拉了一把自己的兒子,沒當人似的推到馮蘊名字。
“犬子是小公子的長隨,前來陪伴小公子的。”
不得不說,金志通是真的忠心。
心甘情願把自家兒女當牲口一樣地奉獻給馮家人使喚,毫無怨言。
馮蘊微微一笑。
“那金管事可打聽好了,我這裡收外鄉學生,要收多少束修的?”
金志通表情一變。
“這……”
自己的弟弟妹妹還要收束修?
哪來的道理?
他沒敢把心裡話說出來,尷尬地笑了笑。
“這個……小人來的時候,府君不曾提及,小人屬實不知。”
“那好說。”
馮蘊輕輕一笑,出乎所有人意料地道:
“把人留下,你回去告訴我父親。長門的規矩不能壞,要把馮貞和馮梁留下讀書也成,但別人束修多少,他們兩個,必須加倍。”
什麽?
加倍!
金志通早就聽說了,那些世家大戶不惜花費重金,把自己的子弟弄到花溪村來讀書,就為了學那個讓馮蘊在鳴泉鎮力克燕不息,一舉奪魁的奇妙算術。
那時候馮敬廷和陳夫人就合計過了。
他們把孩子送來讀書,當姐的還能不管?
旁人花高價,那他們不是賺大了?
哪裡料到馮蘊張嘴就要雙倍……
“娘子,這,自家人,沒這說法啊。”
金志通終於鼓起了勇氣討價還價,馮蘊卻笑盈盈的,根本就沒有半點生氣的樣子。
“金管事說得對,自家人,就不用客氣了。我辦這村學可不容易,裡裡外外花了不少錢子,差著錢呢,自家人正該幫襯。”
“那如何能收雙倍呢?這不是差別對待嗎?”
“當然是雙倍呀。旁人來讀書,我可不管吃喝,更不管教養,這自家人來了,我得管吃管喝吧,他們做得不對,我當長姐的,得打一下罵一下吧?這不都得出力氣?出力氣,不得收費啊?!”
什麽跟什麽?
送來讓她打,讓她罵,還得給她錢?
金志通額頭直冒冷汗。
馮蘊卻伸了個懶腰。
“今兒這太陽真喜慶,大白天有人送錢。就這麽著吧…”
她說到這裡,扭頭看小滿。
“把你弟弟和公子女郎帶進去,安排住處。可不要委屈了他們,還是孩子呢。”
她說話一本正經,半點笑都看不出來,當然,也看不到什麽別的情緒,這便給人一種完全猜測不透的感覺。
金志通脊背的汗都下來了。
可事到如今……
主家的差事也算交了一半吧?
“小滿!”他抬手想喊住女兒說點什麽,卻見馮蘊冷著臉斜視過來,窘迫地笑一笑,又和顏悅色道:
“你,你記得照顧好炎生,照顧好女郎和公子。”
小滿低低地應了一聲。
金志通這才揮手,招呼幾個侍立的仆女仆婦過來。
“快,跟上去。照顧好兩位小主子。”
仆女仆婦齊齊應諾。
馮蘊的臉,這時慢悠悠轉了過來。
“來這麽多人……得加錢。”
這些仆從全是馮府的舊人,可以說對馮十二娘無比熟悉,可他們對眼前的人,怎麽看怎麽陌生,就好像根本不是同一個……
馮蘊隻當看不到那些審視的目光,讓邢大郎拿了紙筆過來,粗略地算了一下束修,以及馮家人到長門的花費,寫在帳單上遞給金志通。
“回吧。不送了。”
金志通小心翼翼地揣入懷裡,心裡頭涼颼颼的……
怎麽就覺得府君這次又算計錯了呢?
這不是把自家孩子當人質,往火坑裡推嗎?
金志通駕著馬車走了。
小滿在房裡,悶頭痛哭了一場。
那麽久不見,他的父親沒有為她帶半點東西,沒有問她一句好不好,更沒有一句抱歉。只有對她的苛責和訓斥,沒有半點溫情。
“我是她的女兒,我就天生欠他的嗎?我不順著他,便是不孝嗎?”
“你不欠他。”馮蘊走進來,看著她道:“生你下來,是他們的需求,不是你的。隻生不養的人,不配談孝道……”
小滿本就在情緒上,聽到馮蘊的聲音,嗚咽一聲,哭得更厲害了。
馮蘊將她摟在懷裡,安慰了片刻,待小滿止住哭泣,這才拍了拍她,回頭叫阿樓。
“你去請世子過來一敘。”
阿樓應一聲,便笑嘻嘻下去了。
這陣子淳於焰老是到莊子裡來“蹭吃蹭喝”,大夥兒跟他熟悉了,便不像以前那麽怕他。
阿樓尤其如此。
當初他去花月澗可是被淳於焰好生打過一頓,就差皮開肉綻了,以前是看到陰陽不定的雲川世子都要繞著走的,現在也敢直肩膀在他面前說話了。
“世子,我們家娘子有請。”
淳於焰微微挑眉,傲嬌不改,“大晌午的,又請我去做什麽?”
一個又字,聽得向忠和殷幼幾個仆從對視一眼,目光裡寫滿了一言難盡,然後按世子的交代,擠出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世子,既是娘子有心,何不看看去?”
淳於焰滿意了,慢吞吞站起來。
“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