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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馮蘊從界丘礦山回來,徑直去了安渡城。
賀洽今日有空,她帶了一個官媒便上門。
“按說我本是女方的娘家人,但既然承諾了要為令公子保大媒,就得說話算數。這不,親自上門來了。”
賀洽那天從玉堂春回家,就審問過兒子。
賀傳棟一五一十全交代了。
是他對玉堂春的女掌櫃,有那種意思,但人家娘子沒有對他許諾,更沒有私相授受。
換言之,雖然二人看對眼了,還是清清白白的。
賀洽松口氣。
他們賀家也不是小門小戶,什麽規矩都不講。
要不是兒子吃了秤砣鐵了心,又有雍懷王妃做媒,賀家人是不太中意這樁婚事的。
文慧的身份卑微就不說了,她以前可是從玉堂春出去的姑娘啊……
說是賣藝不賣身,可藝伎能有幾個乾淨的?
賀洽清楚中間的門道,心裡是有些膈應。
但這種膈應主要是怕被旁人說三道四,面子上不好看……
對文慧本人,他倒是沒什麽成見。
很能乾的一個小娘子,會來事,有眼力見兒,不多言不多語,把玉堂春照料得井井有條,裡裡外外都是一把好手。
就是門第太低……
“唉。”賀洽歎口氣,“兒孫自有兒孫福,既是犬子看中的女郎,我們做父母的,自當成全。”
事情就這麽說定了。
馮蘊心裡卻藏了一絲涼意。
今日來,她其實也存有替文慧探一探路的心思。
賀傳棟家裡,不僅高堂尚在,高堂的高堂也都同住在一座宅子裡。賀洽還好一些,賀家夫人的表情從頭到尾都十分僵硬,就像吃了蒼蠅吐不出來似的,笑得別扭。
文慧嫁入賀家,只怕要受些挫磨。
她決定如實相告。
“你要想好了,都說嫁人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行錯一步,今後步步皆錯。”
雖然上輩子文慧為賀傳棟生了個大胖小子,很得賀傳棟的寵愛。
但那時候的文慧,只是賀傳棟的妾室……
加上二人平素沒有太多往來,日子過得究竟如何,只有上輩子的文慧心裡清楚。
她一個局外人,能看到幾分?
文慧遲疑,“賀郎君怎麽說?”
馮蘊微微一笑,“他自是非你不娶。若非他一力堅持,賀母大概也不會同意。”
文慧抿了抿嘴,將銀牙一咬。
“他若不離,我便不棄。”
馮蘊心下歎息一聲。
除了成全,她能做的便是狐假虎威,替文慧將路子鋪得平順一點,讓她臉面大一些,去了賀宅少受欺負。
這次來安渡城,馮蘊帶了些在莊子裡做的涼糕。
做涼糕的法子也是她從書上看來的。
描述簡單,一次就做成了,再放到井裡冰鎮幾個時辰,又清涼又滿足,回味無窮。
她很是欣喜,小皇帝更是喜歡得不得了。
馮蘊便放了些在玉堂春,作為新品擺上去。
不料第二天文慧就頂著暑熱找來花溪村,馮蘊以為是她和賀傳棟的婚事有了變故,不承想文慧抹了抹腦門的汗漬,喜滋滋地道:
“我是來請娘子傳授涼糕之法的。”
涼糕不僅是玉堂春的新品,在任何一個都城裡都沒有人吃過……
文慧昨日嘗了一下,覺得味道甚美,添菜時半賣半贈,給了玉堂春的幾個大戶試吃。
今兒幾位又來了,什麽都不要,點名要涼糕,還要那種冰鎮的。
馮蘊欣然應允,隨即吩咐道:
“做涼糕要精米,米糧珍貴,涼糕價格須得貴一些。”
文慧做了這麽久的生意,得心應手,馮蘊一開口,她瞬間意會。
“娘子放心,涼糕肯定是今夏玉堂春的招牌吃食,斷斷不會便宜了去的。”
馮蘊微微一笑,“由你來定。”
做好涼糕,送了些去養心齋,又讓人送了一些給姚大夫,再就是雲莊,以及太平園。
當然,給刺史府的,馮蘊就沒有出面了,而是讓文慧這個準兒媳婦,給賀傳棟帶回去。
玉堂春將涼糕上到菜單的時候,取了一個好聽的名字。
——涼糕融雪。
短短幾天,這個名字便打響了名號。
安渡眼下皇室宗親多,世家大戶也多……
每天到玉堂春訂涼糕的仆從,排隊能排一個街口,更有世家大戶直接找上門來,要高價收購文慧手上的方子。
文慧自然不肯。
她照著馮蘊教她的說。
“涼糕融雪是長門的秘方,不可外傳。”
“但做涼糕用的糖,是長門自己家的製糖坊做的。”
製糖坊在鳴泉,她也透露出來。
就這麽連鎖反應,製糖坊的訂單也增加了。
南葵特地從鳴泉鎮跑回來一趟,喜滋滋地告訴馮蘊,糖坊的訂單多到夏季末也做不完。
那些跟著他們種植甘蔗的農戶,一個個都笑得合不攏嘴。開荒埋甘蔗的人越來越多,只怕明年,會有更多的農戶加入種植行列。
南葵末了再加一句。
“娘子怎生這樣厲害?”
這種一本萬利的生意,馮蘊做得風生水起,不僅因為她掌握了先機,還因為她膽子夠大,看準了就下手。
其實那天做涼糕前,馮蘊也不知是什麽口味,完全是為了哄孩子高興,玩耍用的。
如今被人讚不絕口,又獲利頗豐,她不免就想到了小滿那天的話。
可惜大王沒有吃到。
千裡迢迢的,她也不能捎做好的涼糕過去。
罷了。
等他下次回來吧。
馮蘊望一眼裴獗騎馬離開的村道,很快便收斂了心神。
這一世很多東西都發生了改變。
包括她和裴獗。
有時候她也會在恍惚中,懷疑上輩子那些經歷,只是一場夢而已。
從來都沒有發生過,其實她沒有去過中京,也沒有回到齊國,只是一直就這樣跟裴獗不遠不近地相好著……
可每次看到掛在窗邊的風鈴,又會慢慢清醒過來……
不是夢。
一切都發生了。
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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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蘊賺到錢了,腰杆子越發鼓脹起來,但她收購最多的還是糧食。
一袋一袋的米糧,拉入長門莊子的地窖。鳴泉也有一個隱秘的大糧倉,沒有人知道裡頭到底存了多少糧食。
到六月下旬,天氣更是酷熱。
裴獗從西京來了一封信。
“朝廷斟酌地形,以史為鑒,擬建離宮於安渡,定安渡為輔都。”
修宮闕,定輔都?
“兩京製”不算是大晉孤例,從西周武王開始便有這樣的建置,但裴獗在這個時候做這樣的決定,會不會太兒戲了?
災荒之年大修宮闕,那是勞民傷財,得不償失的事情。
這種大事,馮蘊不敢自作多情,往自己的腦袋上扣,認為裴獗是為了自己……
那麽,就是裴獗深思熟慮過了,為大晉的發展,又或是為他自己的家業而圖謀。
她沒什麽情緒。
得到消息的元尚乙卻歡喜得不行。
“我可以永遠留在安渡了?”
“可以永遠跟娘子在一起?”
馮蘊笑著點頭,不忍打破孩子的美好幻想。
就算安渡要成為大晉的輔都,小皇帝也不可能永遠住在花溪村,住在她的長門莊子裡。
那樣不像話。
日子未定,也沒有具體的章程,這種事也輪不到馮蘊來操心,她暫且按下,只是給裴獗去了一封信。
“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憑大王差遣。”
裴獗半月後才覆信。
“來信知悉。”
這四個字簡單得,馮蘊寧願他沒有寫過。
累死郵驛,何苦呢?這大熱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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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慧和賀傳棟的婚禮,定在中秋節前。
媒婆李說,時間很快,還有一個多月,要抓緊準備。
馮蘊決定讓文慧在花溪村出嫁,八抬大轎風風光光的嫁去賀府。
她派人在莊子裡,將房間打掃出來,開始布置婚房。
跟賀家的六禮來往,也全在花溪村,而不是玉堂春,以示她對這件事情的看重。
這是擺明了給文慧撐腰的意思。
文慧感動得無以言表。
其余美姬,也都生出了一些小心思。
她們萬萬想不到,馮十二娘是真的會為她們操持婚禮。
有了文慧的例子,那些閑在莊子裡的姬妾,再不幻想有朝一日能陪侍裴獗,做裴獗的小妾了。
她們也想像文慧一樣,嫁得如意郎君,做當家主母。
南葵、柴纓自不必說,得了十二娘賞識,自己都是一方大掌櫃了,今後肯定不愁姻緣。
她們自然也要表現起來……
於是長門裡便出現一種很詭異的盛況。
馮蘊往那裡一坐,便有一群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圍在旁邊,打扇的打扇,倒水的倒水,捏肩的捏肩,逗笑的逗笑……
她把裴獗原本可以享受的齊人之福,全都享受到了……
也是這樣的改變,讓她發現了薑吟的與眾不同。
她仍是淡淡的。
不像其他美姬那般示好獻殷勤,整個人沉默寡言,一直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反而顯得獨具一格,常讓馮蘊多看一眼。
淳於焰也是個異類。
以前天天掛念的薑姬,就在身邊了,他卻好似很忙,從六月吃了涼糕出門,一個月都沒有再回雲莊,也不知做什麽去了。
馮蘊操不了那麽多心,她也很忙。
農具坊已經把做煤球的模具鑄出來了,雲川的道路也基本貫通,等立秋以後,她就要大批量地製作煤球,為今年的冬天做準備。
再好好的,賺它一筆。
這日,她從小界丘礦山運了幾車石墨回來,準備先在農具坊裡試做出一些樣品,剛到莊子門口,石墨還沒有來得及卸下,就聽到村子裡發出一陣驚叫。
“老天爺,那是什麽?”
“蝗蟲!是蝗蟲!”
“快稟報裡正娘子,蝗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