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寺，少室山腳下，菜園子，一個穿著粗布衣的年輕小夥子在田間飛奔著，耳邊風呼呼的吹著，清晨的寒氣將他呼出的氣體化作一團團白氣。小夥子大約十四五歲年紀，臉色稚嫩，雙眼卻神采飛揚，顯示出靈活多智的性格。

　　他奔跑了一會兒，望見不遠處田間一個低矮的身影，臉上露出喜色，腳下頓時加快速度，在接近那身影五丈外之時，他順勢減速，陡然停了下來，這一靜一動之間，頗具不俗的武學功底。

　　“師父。”少年正對著慧明的背影輕輕叫道。

　　慧明正蹲著身子拔草，轉過身來，手捏草帽將頭抬起，露出一張平平無奇、微圓的臉，他笑道:“正兒，你來啦，看掌！”話音剛落，徑直對著雷正一掌拍出。

　　雷正蹂身而上，右掌乘勢拍出，手掌於半空中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八個手掌齊齊向慧明印去，讓人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又或是八掌都是真的?

　　慧明絲毫不理會半空中的八個掌影，他掌勢不變，精準地印在了雷正的小肉掌上，“啪！”的一聲響，雙掌相接，其余七掌奇跡般地消失了。

　　慧明身形未動，連手掌都未晃動一下，而雷正忍不住疾退五步，接著連翻三個筋鬥後又再退三步，這才抵消掉慧明遞過來的掌力。

　　慧明見狀點頭讚道:“不錯，不錯，內力又長進不少。”他往後一退，順勢一屁股坐在松散乾燥的泥土上，撥開一旁地上的浮草，將浮土抹平，慧明對雷正招手說道:“來，坐下吧。”

　　“是，師父。”雷正學著師父的模樣，坐在他身邊，將褲腿往上卷了幾寸。兩人不約而同地眯著眼抬頭看向遠處的山峰綠樹，天上的藍天白雲，露出一臉閑散自在的神情。

　　過了一會兒，慧明問道:“前幾日我傳你的那篇經文，會背了嗎?”

　　雷正答道:“弟子會背了。”

　　“背一遍於我聽。”

　　雷正答道:“佛祖大意，謂登正果者，其初基有二，一曰……”他洋洋灑灑背了一千多字的經文，速度不快，卻也順暢。

　　慧明聽完後，點了點頭道:“這三年，除了混元功和阿笈摩功兩門內功心法外，我隻傳了你千手如來掌這一門武功。只是武功畢竟是傷人技，殺人技，你練得越深，心中好勇鬥狠之心就越強，繼而生出暴戾之氣，有損你的修行。你若是到了禪修根基損壞的地步，那武功不學也罷。”

　　雷正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回道:“師父，弟子但不會恃強凌弱，以武功害人。”

　　慧明欣慰地點了點頭道:“這篇梵文版《如來靜心心存善念咒》是少林不傳之密，我私下傳你，是希望你能常常誦念，平心靜氣，心生善念，提升你的器量。你每日隨便挑些時間，念誦一遍也好，兩遍、三遍也行，便隻念其中幾句也無，總之誠心即可，心誠則靈，你可記下了?”

　　雷正道:“弟子謹記！多謝師父賜經。”他停頓了一下，略微遲疑道，“師父，弟子在背誦這篇《如來靜心心存善念咒》時，感覺此經頗含武學義理，內功精要。”

　　慧明聞言心裡一突，臉上卻是不動聲色，他微微一笑，順勢躺倒在地，一腳擱在另一隻腳的膝蓋上，一邊望天，一邊轉著腳掌，懶洋洋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一切隨心，你問我，我也不懂呢。”

　　雷正慌忙低下身子道:“弟子狂妄，請師傅責罰。”

　　慧明嘿嘿一笑道:“我罰你什麽?我少林禪宗隻論悟性緣法，不論教誨，更不空談道理，你看到什麽，讀到什麽，悟出什麽，都是你自己的機緣，不用來問我。”

　　雷正道:“弟子不敢！”

　　慧明站起身來，看著面前年輕的弟子，心中暗自歎了一口氣，這是他目前收的第一位真傳弟子，把壓箱底的秘籍都貢獻出來了，自然是對他寄予厚望的。自己要為以後十數年布局，大弟子落子的位置於自己而言十分重要。

　　想到此處，他不再遲疑，直言道:“正兒，過幾日，為師需要你去個地方。”

　　雷正問道:“師父要我去哪裡?”

　　慧明輕輕說出了幾個字。

　　雷正聽完瞪大了眼睛，微微吃了一驚，他壓低聲音道:“師父，你要我去那裡，這是為何?”

　　對於徒弟的沉穩，慧明暗自點頭，心中對雷正能完成他的任務又多了一份信心，他說道:“是的，你想法子進了那兒後，無需做什麽，順其自然，遵循本心便好，待為師空了，自會來找你。”

　　雷正眼眶一熱，強忍著眼淚道:“師父，我不想離開你。”

　　慧明心中一暖，走上前去，伸手按住弟子的雙肩，柔聲道:“為師也不願你離開，只是我等男兒有所為、有所不為，我有我的道，你有你的路，你就當報答為師這三年的傳功之恩，如何?”說到最後，慧明的眼眶先自濕潤起來。

　　“師父！”雷正終於忍耐不住，“嘭”地跪在地上哭了起來。

　　慧明也不勸阻，任由弟子哭泣，前路茫茫，雷正要一個人孤獨前行，現在哭出來，也是好的。

　　待雷正哭聲稍歇，慧明拿出一個包裹道:“裡面有一些銀兩，你到山下鎮上再買些東西，準備一下，三日後午時，你我在此相見。”

　　過了三日，慧明帶著雷正來到少室山山腳下。

　　雷正背著包袱，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給慧明磕了三個響頭。

　　慧明將弟子扶起，看著他稚嫩的身體和臉龐，心中莫名一痛，他說道:“此去路途遙遠，困難重重，為師問你，這一路上你見到不平之事，要怎麽做?”

　　雷正道:“我什麽都不做。”

　　“若是見到小孩被傷害，老人被打殺，女人被欺辱呢?”

　　雷正微微愣了一下，堅定地說道:“弟子權當沒看到，只是趕路。”

　　慧明大喜，一把抱在把雷正摟住道:“好孩子，好孩子！不枉我給你講了這麽多歷史故事。你記得要勤練《阿笈摩功》，不要顯露千手如來掌於人前。你不要急著提升內力，記著日後每漲一分內力，便須花時間將內力練得精純凌厲一分，如此穩打穩扎，日後方有大成就。”

　　雷正道:“弟子記下了。”

　　慧明用衣袖擦了擦眼角道:“正兒，你年紀尚小，為師沒有大道理與你講，講了也沒用，你答應我，在那裡好好待下去。”

　　“嗚嗚嗚……是，師父，弟子謹記師父的教導，嗚嗚嗚……”

　　慧明同樣悲傷不已，他道:“不要傷心，為師以後定會派人或是親自來找你，你記住這個暗號——燕回。”慧明用腳尖在地上寫了兩個字，隨即用腳抹掉。

　　他遞給雷正一個巴掌大小的布袋道:“正兒啊，為師從未同你講過什麽道理，只是這次畢竟不一樣，我不在你身邊，怕你被人影響、長歪了，失去初心，臨行前，我送你一個錦囊，你出了少室山後再打開看。”

　　雷正雙手接過“錦囊”道:“多謝師父。”

　　慧明隔著衣袖握緊徒弟的手臂道:“你要記住那九字真言，不懂沒關系，先記下，以後慢慢體會。”

　　雷正抿著嘴巴，用力地點了點頭道:“師父，我記下了，那我走了，師父。”

　　他伸手輕輕擼下師父的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轉身朝山下大步走去。

　　慧明看著弟子的身影，心中隱隱作痛，自己武功卓絕，然心性依舊不足，遠未達到“男兒到死心如鐵”或是“殺伐果斷”的地步。

　　離開少林寺踏遍千山萬水，行萬裡路，歷經重重劫難，創立適合他自己的道——這是慧明自接受玄澄傳功時就定下的計劃，他不希望自己成為另一個優柔寡斷的小張，更不想步那憋屈而亡的覺遠的後塵。

　　赤腳苦修是一場艱苦卓絕的個人修行，他無法帶著雷正上路。

　　看著慢慢小去的弟子身影，慧明開始後悔起來，擔心他出什麽意外。前世的他不過是一個孩子的父親以及管著二十幾名手下的部門經理，他自認並非什麽才智卓絕之人，也想不出什麽上、中、下三策。

　　畢竟誰規定“主角”就必須聰明絕頂、算無遺策、絕對理智來著?

　　“要不，還是算了?”慧明一咬牙，正要抬頭將弟子喊住，結果一眨眼的功夫，剛才還哭哭啼啼的人已經消失不見了。

　　慧明眼眶一紅，痛罵道:“這個孽障，跑這麽快！”

　　正考慮著要不要施展八步趕蟬追過去，突然一聲洪亮的鍾聲響起，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第四聲，鍾聲鏜鏜大響，連續不斷，這是召集全寺僧眾的訊號。

　　慧明臉色一變:“咦?不會是哲羅星來了吧?不應該啊，這應該是十年後的事情啊，現在，就是他師弟波羅星也沒來啊，不會大菠蘿真來了吧?”

　　慧明邊朝大雄寶殿跑邊晃動腦袋，試著從中擠出點更深的記憶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