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佛慈悲。”村裡的大傻子每天都一本正經地念叨著他的口頭禪到處晃悠，哪裡熱鬧就愛往哪湊。

　　這不，十字路口剛出車禍，他就又開始往那邊趕了。

　　這傻子蓬頭垢面的，一大把亂糟糟的胡須粘在一起像個掃把。

　　一身破爛棉大衣不知道從哪個垃圾堆撿的，連扣子和拉鏈都沒有，平時還得用手裹著。

　　一把手拿開，就會露出裡面厚厚的好幾層破爛衣服，上衣和褲子都是，臃腫的跟穿了一身輪胎似的。

　　他腳上那雙不合腳的棉鞋倒一點也不破，就是走起路來一步一拖地，呲呲的聲音讓人大老遠就能聽出來是他來了。

　　倆撞了的車主正吵得不可開交，就聽見呲呲的聲音越來越近，一扭頭就看見這傻子已經站到他們旁邊了。

　　傻子雙手合十，深鞠一躬，又說:“我佛慈悲。”

　　他嗓音沙啞的很，跟不小心塞了根雞毛似的。

　　“滾一邊兒去。”爭吵中佔理的車主根本不正眼瞧他，一擺手就把他推開了，結果一股難聞的味道就因為這麽一推便留在了車主的手上，他還想繼續伸手罵娘呢，被這味道一熏，頓時惡心的要命，“真特麽晦氣。”

　　他連吵架的心情都沒了，直接回到車裡，擦擦手，啟動車子揚長而去。

　　另一個車主心裡一樂，呵，沒想到今天還能因為個傻子省下來幾百塊錢。

　　傻子被推的翻倒在地上，好在他穿的厚，摔不疼，只是四腳朝天的怎麽也站不起來了。

　　他雙手撐地，膝蓋努力彎曲，但因為褲子太厚導致彎不下去，結果就看他的屁股剛被撐起來就又坐了回去，又被撐起來又坐了回去，活脫脫像個翻不了身的烏龜。

　　省了錢的車主心裡高興，他又看到傻子上演了這麽滑稽的一幕，也不急著走了，就走到傻子跟前蹲下來，逗起傻子說:“嘿，你把褲子脫了就站得起來了。”

　　傻子沒想到還有人會主動和他說話，高興的不行，瞪大眼睛笑了起來。

　　那對眼球乾乾淨淨的，清澈裡透露著不少愚蠢。

　　“我佛慈悲，我佛慈悲……”

　　他一邊念叨著一邊按人家說的把腳從大棉鞋裡拿出來，然後躺到地上真的把最外面的褲子脫了下來。脫完後他又試了試，結果仍舊站不起來。

　　那車主大笑，接著說:“再脫，再脫，脫一條哪夠啊！”

　　傻子像是得到了高人真傳一樣興奮地狂點頭，然後嘿嘿傻笑兩聲，趕緊重新躺好接著脫褲子。

　　一條、兩條、三條、四條……

　　那車主本來還看笑話呢，結果沒想到傻子的褲子越脫越臭，他聞到味道後趕緊站起來拿手扇了扇，罵道:“好了好了，別脫了，真特麽臭。”

　　他瞬間便對傻子沒了興趣，然後也回車裡一溜煙就走了。

　　傻子還拿著一條剛脫下來的褲子傻笑呢，一轉頭人已經沒影了。

　　“我佛慈悲，我佛慈悲……”他念叨起口頭禪又試著站了站，這次總算是僥幸站起來了。

　　人都走光了，他也不待在這裡了。

　　他把地上的褲子都撿起來塞進懷裡，用棉大衣兜住，然後倆手環抱著往家走去。他要回家裡的炕上躺著把褲子重新穿上，下炕的時候可以很自然地站起來，這個他是知道的。

　　“我佛慈悲，我佛慈悲……”他嘴裡一直念叨著這句話，從沒人聽他說過別的什麽。

　　傻子原來是有名字的，但沒人記得傻子叫什麽了，大家隻記得他爸好像是姓王，村裡的孩子們知道後，都愛叫他大王八，尤其是在這冬天他穿上那些臃腫的衣服之後。

　　傻子正踏拉著棉鞋往家走，從一個小胡同的拐角裡突然跑出來一群孩子，他們一見傻子就高興地把他圍了起來，一邊轉圈一邊同聲唱起來:“大王八，大王八，沒人養來沒人誇，吃齋念佛頂呱呱，每天就會笑哈哈！”

　　孩子們笑做一團，有些膽大的還敢在轉到傻子身後的時候突然湊上去給傻子一拳。傻子穿的厚，孩子們打他不疼，他隻以為孩子們和他玩呢。

　　他還想學學孩子們的歌謠，可張了半天嘴就只會哇哇亂叫，最後還是說起了我佛慈悲。

　　不知道是誰家的大人見了這一幕，趕緊喊了兩聲把孩子們趕跑了。

　　人家倒也不是看不慣孩子們這樣欺負傻子，他只是聞到傻子身上的味道，讓孩子們離遠點別再被弄髒了。

　　孩子們對這個倒是沒那麽抵觸，但被大人一趕，還是集體跑開去玩他們自己的了。

　　“我佛慈悲。”傻子從大人身邊走過的時候又說。大人嫌棄地擺擺手，別過腦袋去，說:“快走快走，真惡心。”

　　傻子露出兩排大黃牙來，嘿嘿嘿傻笑幾聲，拖著他的大棉鞋呲呲地走開了。

　　他家在一個小胡同的最裡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院牆都是用土壘起來的，大門就是一個木柵欄，木柵欄和牆之間有一個縫隙，傻子就從這縫裡進出他的家。

　　鎖這種東西他是用不來的，木柵欄上要是上了鎖，估計鎖不住別人，反倒把他先鎖住了。

　　他抱著衣服從縫裡擠了過去。院子裡堆滿了枯枝敗葉，只有一條他每天都會走的路上才可以勉強過人。

　　低矮的平房前擺著一個殘破的菩薩像，半米不到。

　　傻子走到菩薩像前站了半天，然後竟然支支吾吾地說出了一個外人從沒聽他說過的字:“媽……”

　　這個字說的很生硬，但緊接著他又很流利地說起了:“我佛慈悲，我佛慈悲……”

　　他朝著菩薩深鞠一躬，然後進了屋子裡。

　　這房子從門口進去是客廳，客廳左右各有一個屋，左邊的屋裡放著床，右邊的屋裡壘著炕。

　　傻子也不會打掃房間，只見屋裡灰塵遍布，到處都是蜘蛛網，跟進了盤絲洞一樣。

　　傻子走到炕前，把懷裡的褲子一條條拿出來放了上去，然後爬到炕上，又一條一條地穿了起來。

　　穿好之後，他側身看向窗外，撅著嘴斜著眼，也不知道他的腦袋裡能想些什麽。

　　他正發著呆，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後背。拍這幾下的時候他因為衣服太厚完全沒感覺到，那人便又使勁推了推他。

　　傻子呆呆地轉過頭去，竟然看見有個人站在炕頭。

　　他家裡除了他還從來沒來過外人，他一下子被嚇哭了，然後委屈地朝著牆角爬去，嘴裡還帶著哭腔說著:“我佛慈悲，我佛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