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之後,太和殿內的百官,卻皆是一反常態,都滯留在太和殿內,遲遲沒有散去。
無他,當德慶皇帝離開之後,黃有容竟是直接轉身向著趙俊臣的位置走去,舉步前行之間,神色陰鷙,目光中閃爍著濃濃恨意。
顯然,黃有容這是向趙俊臣找麻煩來了。
一時間,太和殿內氣氛凝重。
百官眼見又有好戲可看,又如何會離開?於是一個個的皆是神色肅穆的站在原地不動,好似在與身邊同僚商議著什麽朝中大事,但眼神卻皆是偷偷向著趙俊臣與黃有容的方向瞄去。
不過,趙俊臣的身旁左右,倒是清空一片,所以黃有容很順利的來到了趙俊臣的身前。
來到趙俊臣身前後,不待趙俊臣說話,黃有容已是冷笑著當先開口道:“趙尚書你當真好手段,今日這般突然發難,可是認為老夫我是軟柿子可捏?”
趙俊臣卻是一副完全聽不懂的樣子,一臉疑惑道:“哦?不知黃閣老此言怎解?下官可是何時得罪黃閣老您了?下官年紀輕,經驗淺,若真是如此,還望閣老您能多擔待一些。”
聽趙俊臣還在裝傻,黃有容怒極而笑:“趙尚書今日這般突然針對唐拯,背後目的如何,以為老夫真的看不明白嗎?本來昨上折子舉薦老夫留京輔政,老夫還對你心存感激,還想著日後是不是可以與你聯手行事,卻沒想到你口蜜腹劍,只是為了麻痹老夫!當真是好算計!”
滿朝上下,被黃有容這位出了名的笑面虎,罵作是“口蜜腹劍”,恐怕趙俊臣還是頭一個。
“黃閣老您過慮了,下官可是真心支持閣老您留京輔政的。”聽到黃有容的指責,趙俊臣卻是一副誠懇模樣。
黃有容冷哼一聲,凝聲道:“趙尚書你可要考慮好了,這世上可沒有後悔藥吃,做事之前,更要想清楚後果,得罪人之前,也要先想明白自己是否得罪的起,若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下場再是淒慘,那也是自找的。”
說完這些威脅話語之後,黃有容再也見不得趙俊臣的虛偽嘴臉,話不投機半句多,既然已是明白了趙俊臣的真實心意,就不再與趙俊臣繼續糾纏,直接從趙俊臣身邊走過,打算回去和朋黨商量著怎麽報復趙俊臣了。
然而,黃有容剛剛走過了趙俊臣的身旁,趙俊臣卻是背對著黃有容突然開口道:“黃閣老這話聽著實在熟悉……哦,對了,當初好似溫觀良閣老尚未垮台的時候,也曾與下官說過相似的話,如今聽到黃閣老再說這些話,下官著實有些感慨。”
如今,朝中百官皆是在旁邊看著,趙俊臣作為“趙黨”的魁首,聽到了黃有容的威脅,自然是要反擊的。
而聽到趙俊臣的反擊後,黃有容的腳步一頓,沉默片刻後,冷聲說道:“老夫不是溫觀良那般蠢夫!”
趙俊臣一笑,卻也說道:“同樣,下官如今在朝中的經營,也不似當初那般淺薄了。”
然後,兩人再也不說什麽,就此分開了。
再然後,趙俊臣的人紛紛圍到了趙俊臣的身邊,黃有容的人則趕忙追隨著黃有容離開了太和殿。
…………
隨著趙俊臣與黃有容的交鋒結束,朝中百官也不敢再停留在太和殿,亦是紛紛離去。
其中,這些日子與黃有容明爭暗鬥不斷的沈常茂,在離去之前還少有的對著趙俊臣點頭示意表達善意,卻絲毫不知趙俊臣下一個目標就是他了。
很快的,太和殿內,只剩下了圍在趙俊臣身邊的“趙黨”官員。
與黃有容的初戰獲勝,“趙黨”的官員皆是興奮不已,然而還未等他們開口,趙俊臣已是抬起雙手往下一壓,神色平靜的說道:“現在還不是咱們說話的時候,陛下那邊也有旨意要我去見他,我這就去了,你們先回去各自準備著,下午之後來我府中一聚,咱們也商量一下接下來的安排。”
聽趙俊臣這麽說,又見有太監來接趙俊臣去養心殿了,眾“趙黨”官員雖然興奮,卻也識大體,也不再多說什麽,皆是聽命的離開了。
…………
就在趙俊臣前往養心殿的時候,內閣首輔周尚景,卻根本沒有理會趙俊臣與黃有容在太和殿內的針鋒相對,已是先一步的離開了太和殿,帶著幾位親信門人,向著內閣平日裡處理公務的地方——“文淵閣”走去。
一路上,周尚景表情帶著些許肅穆,神色間又帶著些許若有所思。
而周尚景的那些親信門人皆是明白,周尚景這是在考慮事情,也不敢打擾,只是靜靜的跟著。
文淵閣距離太和殿並不是很遠,很快的,周尚景已是來到了文淵閣外。
只是,周尚景卻突然停下了腳步,似乎已是將事情的前後變化考慮明白了,突然開口道:“對於今天早朝上的事情,你們怎麽看?”
吏部尚書宋啟文,沉吟片刻後,緩緩答道:“首輔大人,按說那唐拯身為工部左侍郎,是趙俊臣地盤裡最顯眼的一顆釘子,趙俊臣想要把這顆釘子拔掉,也並不奇怪,只是今日這趙俊臣不僅突然發難,而且還與黃有容撕破了臉皮,不留絲毫情面,卻不似他平日裡的做事風格,讓人不由覺得奇怪。”
隨著宋啟文的話聲落下,保和殿大學士李和亦是附和道:“是啊,聽聞這趙俊臣一向視首輔大人您為楷模,這些日子以來,他為人做事,也一直是學著首輔大人您,而今日他的所作所為,確實讓人有些看不明白,想要對付黃有容與唐拯,辦法多得很,又何必這般大張旗鼓?”
周尚景一笑,說道:“哦?那趙俊臣一向視老夫為楷模?他倒是野心不小啊。”
李和陪笑著答道:“在首輔大人您面前,我又怎敢妄言,聽聞那趙俊臣還時時以首輔大人您為例子提點門下官員呢,而趙俊臣這些日子以來的做事為人,也皆是有著首輔大人您的影子,也因此才讓人不敢小覷,但今日的這般突然變化,來的突然毫無前兆,卻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周尚景點了點頭,卻悠悠道:“其實,他這樣就對了,若是他再繼續學老夫如今為人做事的風格手段,今後的成就也僅限於此了。或許,他現在仍然是在學老夫,但學的不是老夫的如今,而是老夫的從前。”
聽周尚景這麽說,眾人皆是不解,全都疑惑的看著周尚景。
見自己的親信門人們皆是疑惑不解,周尚景輕輕一歎,緩緩解釋道:“老夫如今之所以行事低調,又總是後發製人,是因為老夫如今已是當朝首輔,在朝中的權勢影響無人可及。但趙俊臣的權勢影響,畢竟遠遠不如老夫,若是還學著老夫行事為人的風格手段,怕是會畫虎不成反類犬。趙俊臣前些日子在大好形勢下,手中權勢卻毫無發展,其實也正是因為他學錯了對象。”
說到這裡,周尚景又是搖頭一歎,繼續說道:“然而,老夫之所以能有如今的權勢影響,也並非是憑空從天上掉下來的,而是靠著當年一步步的爭搶而來。若是沒有當年的爭權奪利、殘酷的黨派爭鬥,又如何能有老夫的今日?所以那趙俊臣若是想要學習老夫,也是應該學老夫的從前,而非老夫的現在。可惜了,他如今已是明白了過來,今後這廟堂之上,怕也是難尋往日的平靜了。”
聽到周尚景的解釋,宋啟文、李和等人,皆是神色沉重。
他們都是周尚景門下的老人了,自然明白另一個“周尚景”的崛起,究竟意味著什麽。
“那麽,首輔大人,咱們如今該怎麽做?”
宋啟文沉吟片刻後,向著周尚景問道。
周尚景顯然已經考慮清楚,緩緩答道:“首先,那個工部左侍郎唐拯,黃有容他怕是保不住了,接下來怕是必定會要定罪下獄的,不過這工部左侍郎的位置,咱們卻要搶在手中,只要有了這顆釘子在,再加上戶部的馬森,咱們就等於給趙俊臣身上捆了繩子,啟文,你是吏部尚書,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
在宋啟文恭敬的答應之後,周尚景又說道:“其次,咱們前些日子一直都是支持沈常茂擔任留京輔政的差事,但從今日起,卻需要轉變立場了,黃有容這次與趙俊臣黨爭,勝算不大,到了陛下南巡的時候,必然會是損失慘重,如今一來,若是由黃有容留京輔政,在陛下南巡之際,朝廷中樞將迎來太子一黨獨大的局面,而以太子的為人心性,那時候也必然會造成朝野局面不穩,陛下在這般情況下,也會提前結束南巡,這對咱們比較有利。”
對於德慶皇帝南巡期間留京輔政的差事, 周尚景一直都是支持沈常茂的,因為某些原因,周尚景不想讓德慶皇帝在江南停留太長的時間,而沈常茂性子剛烈絕決,由他與太子一同留京,必然會是爭鬥不斷,到了那個時候,德慶皇帝也不能安心南巡,這也是周尚景支持沈常茂的原因。
如今,隨著黃有容與趙俊臣的黨爭開始,以周尚景敏銳的政治目光,很快就演算清楚了後續的變化,明白在這般情況下由黃有容留京輔政,對他的計劃更加有利,所以也就馬上拋棄了沈常茂,打算轉而支持黃有容。
在身後眾人點頭應是間,周尚景沉吟了片刻,又接著吩咐道:“最後,你們從今日起,要多盯著點趙俊臣和他的那些黨羽,老夫總覺得,趙俊臣今日的所作所為,不似這般簡單,他怕是還另有考慮,咱們總要小心防備著。”
…………
也就在周尚景這般吩咐的同時,趙俊臣在宮中太監的帶領下,已是來到了養心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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