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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晚上,亥時一刻。
按照書信裡的地址,趙俊臣準時來到了一處很不起眼的小院落。
在小院門外,桃兒正在那裡翹首以盼。
見到趙俊臣之後,桃兒頓時大喜,快步來到趙俊臣的身前,快聲說道:“趙大人,我家小姐正在院內等你,已經等了好久了。”
趙俊臣點了點頭,並沒有多說什麽,直接邁步進了院中。
院子內,除了正堂亮著燭光之外,其余的屋子都是漆黑一片,顯然陳芷容正在正堂內等待趙俊臣。
趙俊臣如今的身份地位已經是與從前截然不同,身邊除了許慶彥之外,還跟著兩位西廠出身的家丁負責安全。
隨著趙俊臣點頭示意,兩名家丁進入院子後就停下了腳步,而趙俊臣則是領著許慶彥進入了正堂。
進入正堂之後,趙俊臣抬眼看去,卻發現陳芷容側身坐在一張圓桌旁,癡癡的望著燭火發呆,蛾眉輕輕蹙著,一向明媚的雙眸此時充滿了淒楚之意,表情隱約有些哀怨,會讓人不由的心生憐惜。
圓桌上,則擺著兩副碗筷、幾碟小菜、以及一壺酒水、兩盞酒杯。
在陳芷容的身後,還有一位婢女侍立著,這個婢女名叫紅袖,經常被陳芷容帶在身邊,趙俊臣倒是見過幾次。
與此同時,因為陳芷容側坐的緣故,她的右半身對著房門,聽到趙俊臣的腳步聲之後,陳芷容輕輕扭頭看了趙俊臣一眼,但並沒有起身迎接,反倒是很快的轉過頭去,似乎是不願意讓趙俊臣見到自己左邊面頰,只是輕聲說道:“趙大人來了,請坐下談話吧。”
趙俊臣依然沒有多說什麽,只是邁步走到陳芷容的正對面坐下。
然後,趙俊臣就看到了陳芷容略有些紅腫的左邊臉頰。
搖曳的燭光之下,在陳芷容潔白無瑕的面龐上,這處紅腫尤其有些醒目。
根據桃兒的說法,這顯然是涇國公陳佑的手筆。
注意到趙俊臣的目光之後,陳芷容的神情愈加淒楚,卻是起身來到趙俊臣的左側坐下,依然是用右邊面頰對著趙俊臣,似乎她不願意讓趙俊臣看到自己左邊面頰紅腫的模樣。
但無論如何,趙俊臣終究還是看到了。
所以,趙俊臣也不能視若不見、不聞不問。
於是,趙俊臣輕輕歎息一聲,開口問道:“聽那個名叫桃兒的婢女說,涇國公陳佑出手打了你?”
陳芷容並沒有回答趙俊臣的問題,只是向身後的婢女紅袖說道:“紅袖,你出去吧,有些話我隻想與趙大人一個人講。”
紅袖點了點頭,馬上就離開了房間。
見到陳芷容的表態之後,趙俊臣稍稍猶豫了一下,也向身後的許慶彥點頭示意,然後許慶彥也隨著紅袖離開了房間。
這樣一來,房間內就只剩下了趙俊臣與陳芷容二人。
直到這時,陳芷容才開口回答了趙俊臣的問題。
只聽陳芷容緩緩說道:“並不是什麽特別的事情,養父他並不喜歡我,只是想利用芷容的容貌籠絡別人、為自己爭取好處罷了,從小到大,只要是芷容稍不聽話,就是一頓掌摑腳踢、甚至是皮鞭抽打,所以芷容早就習慣了,如今趙大人要迎娶崔倩雪,他與趙大人聯姻的計劃也就落空了,自然是心中驚怒,只是扇了芷容一巴掌已經算是輕了,若不是芷容急中生智哄騙了他,說自己還有辦法讓趙大人回心轉意,恐怕還要再挨上幾鞭子。”
陳芷容的聲音很平靜,仿佛有種認命的感覺,表面上也完全沒有責備趙俊臣的意思,但聽了她的這一番話之後,若是趙俊臣稍稍心軟一些,恐怕就要心生愧疚了。
不過,趙俊臣自然不會因為陳芷容區區幾句話就感到愧疚,更不會因此就改變主意,只是輕輕點頭之後,直接問道:“按照你那封書信裡面的說法,你向我暗中通報消息的事情,已經被涇國公與七皇子知道了?”
陳芷容同樣是輕輕點頭,說道:“通過養父的態度來判斷,他們顯然是已經知道了這些事情。恐怕,七皇子至始至終都知道芷容向趙大人暗中通報消息的事情,只是他一直是隱忍不發,因為他覺得這樣可以麻痹趙大人,在關鍵時候甚至還可以通過芷容向趙大人傳遞一些錯誤的消息、誤導趙大人的判斷……此外,芷容屢屢向趙大人暗中通報消息,也可以讓趙大人信任芷容、增加趙大人迎娶芷容的機會……”
說到這裡,陳芷容輕輕歎息一聲,又說道:“總而言之,七皇子他能夠容忍芷容向趙大人通報消息,完全是因為芷容還有利用價值,如今趙大人決定要迎娶崔倩雪,芷容的利用價值自然也就沒了,七皇子他又如何還能容忍芷容出賣他的事情?以七皇子他一貫以來的狠辣手段,等到趙大人迎娶崔倩雪之日,恐怕就是芷容的喪命之時了。”
聽到陳芷容這麽說,趙俊臣也是眉頭緊鎖。
陳芷容畢竟幫助了趙俊臣許多,所以趙俊臣也不希望陳芷容因為自己的緣故而香消玉損。
於是,趙俊臣心中終於有了一些憐惜之意,語氣也輕柔了一些,問道:“那麽,你可有什麽打算?以你的才智心機,如今又向我求助,恐怕是已經想好了應對之策了吧?你若是有什麽要求,只要是我能力范圍以內的事情,就一定會盡力而為。”
陳芷容緩緩說道:“如今,芷容有上中下三策,都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但究竟要采用哪種方法,芷容也拿不定主意,就全憑趙大人來做主了。”
趙俊臣點頭道:“你說吧。”
“上策最為簡單,芷容今晚是偷偷跑出來的,趙大人趁著現在的機會,直接將芷容帶到趙府隱藏起來,讓芷容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失掉!以趙大人如今的身份地位,絕不會有人敢搜查趙府,芷容在趙大人的府中隱藏一段時間之後,等到風頭過去了,再離開京城,從此隱姓埋名的隱世而居,雖然今後的生活會清苦一些,但至少能保住性命!”
說完,陳芷容一雙明眸盯在趙俊臣的臉上,等待著趙俊臣的回應。
這是陳芷容最希望趙俊臣采用的方法,只要趙俊臣願意將她接到趙府居住,哪怕表面上的名義只是為了避難,但這段時間裡,與趙俊臣朝夕相處之下,也足以讓她辦成許多事情了。
然而,趙俊臣自然也猜到了陳芷容的想法。
趙俊臣雖然不是節欲之人,但也不是縱欲多情之輩,身邊有了正室崔倩雪、以及側室方茹就已經足夠了,別看陳芷容如今表現得楚楚可憐,仿佛已經完全認命,但趙俊臣若是讓陳芷容進入趙府,以陳芷容不安分的性格必然會生出許多是非,所以趙俊臣不到萬不得已,就絕不會采納陳芷容的這般建議!
於是,趙俊臣搖頭道:“這個計策恐怕並不穩妥,以七皇子的心性,定然是不會放過你,就算是你今後隱姓埋名了,他也一定會繼續追查,一旦讓他發現了蹤跡,你依然難以保住性命,還是說一說中策與下策吧。”
聽到趙俊臣的拒絕之後,陳芷容輕輕一歎,又說道:“至於中策……趙大人可知道榮國公姚家的長孫姚東善?芷容曾與他偶然間見過一面,自那以後,這個姚東善就對芷容念念不忘,也曾多次向養父提親,只是養父他嫌棄姚家的權勢財富都只是一般,所以就一直沒有答應。當然,那個姚東善一向沒什麽出息,芷容也一向不喜歡他,但如今為了保命,卻也顧不得那麽多了,若是趙大人能夠說服陛下,讓陛下親自為姚東善與芷容做媒,讓芷容嫁入榮國公姚家,那麽養父與七皇子他們礙於聖命,恐怕也不會對芷容下手。”
趙俊臣依然搖頭,說道:“若是七皇子他當真想要殺你,就算是你能夠嫁入榮國公府,恐怕也不能保住性命。”
見趙俊臣這般直截了當的反駁了中策,陳芷容眼中卻是閃過了一絲喜色。
其實,這個中策對於趙俊臣而言最是沒有任何影響,但趙俊臣依然是乾脆利落的否決了,恐怕在趙俊臣的心底深處,也是不願意看到陳芷容嫁給旁人——至少,陳芷容是這麽認為的。
但很快的,陳芷容就已經恢復了之前的哀怨模樣,繼續說道:“至於下策,也同樣不複雜,但趙大人恐怕會有些為難。‘聯合船行’將來必定可以壟斷天下航運,七皇子一直都對它很感興趣……所以,趙大人你若是願意讓七皇子參與‘聯合船行’的事情,並且指定這些事情全部都交由芷容負責,那麽在七皇子的眼中,芷容就再次有了利用價值,也就會再次隱忍芷容曾經出賣他的事情……只不過,芷容也知道,‘聯合船行’關系到趙大人的未來大計,恐怕是絕不容許七皇子插手的,所以就將它列為了下策。”
聽到陳芷容的講訴之後,趙俊臣則是沉吟良久。
七皇子朱和堅會對“聯合船行”產生興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畢竟“聯合船行”這個龐然大物可以發揮的作用實在是太大太多了,任何人都會眼饞,哪怕是周尚景、沈常茂他們,都一直在暗中覬覦著。
但也正因為如此,趙俊臣一直都是嚴防死守,在他徹底掌控“聯合船行”之前,決不允許任何勢力插手“聯合船行”的事情。
所以,聽到陳芷容的下策之後,趙俊臣自然是有些為難,這個方法固然可以暫時救下陳芷容,但會影響到趙俊臣的未來計劃,這是趙俊臣決不允許的事情。
最終,趙俊臣依然是否決了陳芷容的下策,說道:“這個下策也不好,以七皇子的手段,今後完全可以架空你,到了那個時候,你依然會失去利用價值。”
陳芷容又是輕輕一歎,說道:“這麽講來,上中下三策都不行嗎?”
趙俊臣見到陳芷容的失望模樣,卻是沉吟了片刻之後,開口保證道:“想要保住你的性命,未必只有這三種方法,你如今的處境,與我有許多關系,所以我也不會棄你於不顧……放心吧,如今我已經隱約有了一個計劃,必然可以保你一生無憂,最多不過兩天時間就可以完成,陳姑娘你安心等待就是了。”
見趙俊臣似乎有了救下自己的辦法,但並沒有向自己解釋詳細,陳芷容輕輕點頭,卻也沒有追問,只是伸手拿起酒壺,斟了兩杯酒,並且將其中一杯推倒了趙俊臣的面前,緩緩說道:“芷容相信趙大人,不過,這世上之事總無定數,不知為何,芷容心中總是有些不祥預感……若是七皇子他突然間沒了耐心,恐怕今天就是芷容最後一次見到趙大人了……”
說話間,不待趙俊臣寬慰,陳芷容已經用一雙纖手捧起酒杯,向趙俊臣敬酒道:“若是事情有了意外,還望趙大人今後還能夠記得芷容……”
見到陳芷容的這般模樣,趙俊臣猶豫了一下,但最終並沒有多說什麽,只是緩緩舉起酒杯,就要與陳芷容同飲。
然而,酒到嘴邊,趙俊臣的動作突然停住了。
因為,趙俊臣發現,陳芷容並沒有飲酒,而是目光閃爍的盯著趙俊臣的動作,隱隱還有些期待,似乎要等到趙俊臣飲酒之後,她才會跟著一同飲下。
與此同時,在這杯酒水之中,趙俊臣隱約聞到了一股不同於酒香的香味。
於是,趙俊臣似笑非笑的放下酒杯,心中也暗暗感歎,像是陳芷容這般女子,當真是容不得一時疏忽,若是趙俊臣真的飲下了這杯酒,恐怕今天晚上就要“”了。
看來,陳芷容今天晚上與趙俊臣見面,絕不僅僅是為了請求趙俊臣施加援手而已。
雖然,趙俊臣絕不會因為一些肌膚之親就改變主意,完全可以穿上褲子之後就翻臉無情,但趙俊臣並不打算與陳芷容產生更多的糾葛,誰也不知道陳芷容究竟還有什麽後續的手段。
放下酒杯之後,趙俊臣緩緩說道:“晚上最好還是不要飲酒了,飲酒容易亂性,對我並無多礙,但陳姑娘卻會吃虧。”
見到趙俊臣這麽快就拆穿了自己的小伎倆,陳芷容並沒有任何的拘謹與不安,反倒是一臉哀怨的歎道:“難道,芷容的姿色就這般進不了趙大人的法眼嗎?”
趙俊臣依然是沒有進一步解釋,只是站起身來,再次向陳芷容保證道:“陳姑娘不要多想了,我既然已經答應了陳姑娘,就不會輕易食言,今後兩天之內,必然會保下陳姑娘的性命,陳姑娘靜候佳音就是了。”
說完,趙俊臣再沒有任何耽擱,直接轉身離去了。
陳芷容的一雙美眸盯著趙俊臣的背影,神色間隱約有些失望,但並沒有太多的失落。
事實上,酒水裡的東西,只是為陳芷容的計劃加一個保險罷了,只要趙俊臣今天晚上願意來見陳芷容,陳芷容的計劃就已經成功了。
等到趙俊臣離開了院子之後,陳芷容並沒有停留太久,也很快就領著紅袖與桃兒二位婢女離開了。
再等到趙俊臣與陳芷容陸續離開之後,距離院落不遠處的陰影之中,卻是又走出來了一個人,此人年紀不大、面白無須,身上穿著宮內宦官的服飾。
看了一眼趙俊臣與陳芷容離去的方向之後,這位小宦官就匆匆向著紫禁城方向走去。
此時,已經到了紫禁城的門禁時間,但這位小宦官似乎得到了某些人的安排,很輕易就從側門進入了宮內,並且來到了一處名叫怡心軒的宮殿。
這裡,乃是淑妃李佳敏所居住的宮殿。
這段時間以來,德慶皇帝經常前往怡心軒就寢,今天晚上也同樣如此。
小宦官進入怡心軒之後,很快就見到了德慶皇帝與淑妃李佳敏,並且將自己的所見所聞全部講訴了一遍。
“這麽說,趙俊臣確實是與涇國公陳佑的女兒陳芷容偷偷幽會?”聽到稟報之後,德慶皇帝若有所思的問道。
小宦官連忙點頭, 說道:“陛下,絕不會有假,奴才親眼見到陳姑娘與趙大人先後去了那處院子,大約半個時辰之後又陸續離開了。”
一旁,李佳敏則是趁機依偎在德慶皇帝的身旁,用撒嬌的語氣說道:“陛下,您看到了吧?趙大人與陳姐姐才是兩情相悅,他之所以要迎娶崔倩雪為妻,只是感念崔倩雪當初舍命擋刀的恩情罷了,並不是當真就喜歡崔倩雪!陛下,當初陳姐姐與趙大人對我非常照顧,我與陳姐姐更是情同姐妹,陳姐姐因為趙俊臣要迎娶崔倩雪的事情,已經來我這裡哭訴了好幾次,看著實在可憐,您可一定要想想辦法,讓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啊!”
如今,德慶皇帝對李佳敏的寵愛正隆,自然不會輕易拒絕李佳敏的請求,緩緩說道:“這件事……讓朕考慮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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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第二更!五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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