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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鮑文傑的眼中,趙俊臣乃是朝廷裡最大的貪官,凡是涉及了戶部與國庫的貪汙案件,就必然與趙俊臣有關系。
這一次,朝廷的賑災錢糧不翼而飛,鮑文傑自然是有些懷疑趙俊臣的立場態度。
於是,見趙俊臣心情不錯之後,鮑文傑猶豫了片刻,卻是開口談到了正事,想要試探一下趙俊臣的真實想法,問道:“趙大人,對於這次西北數省的賑災錢糧失蹤之事,您怎麽看?這麽多的糧食突然間失蹤了,實在是有些蹊蹺。”
趙俊臣輕輕一歎,說道:“還能會是怎麽回事?自然是有官員私下裡貪墨截留了……七成的賑災錢糧不翼而飛,這般事情再怎麽重視也不為過,但朝廷直到現在才知曉了消息,還不是通過地方官府的正規渠道收到消息,反而是幾位尚有良心的地方官員的私下通知,這顯然是各省督撫有意隱瞞,所以山西巡撫李勳、陝西巡撫章晟德、甘肅巡撫吳敏這三位恐怕是脫不了乾系……”
鮑文傑的雙眼緊緊盯著趙俊臣的表情變化,又問道:“若是這件事確實是與各省督撫有關系,趙大人您打算怎麽做?”
趙俊臣用眼角掃了鮑文傑一眼,反問道:“鮑大人究竟想要知道什麽?”
鮑文傑的表情認真,說道:“下官只是想知道,趙大人究竟會不會出手嚴懲這批貪官?這件事情的性質極為嚴重,依下官看來,不嚴查不足以震懾廟堂、不嚴懲不足以扭轉吏治,絕不能輕易放過這批貪官,否則只會讓百姓失望,認為朝廷是官官相護、所有人都不乾淨,趙大人認為如何?”
聽到鮑文傑的暗示,趙俊臣表情也認真了一些,卻是轉頭向洪高功吩咐道:“洪千戶,本官有些口渴了,麻煩你為我尋些水來解渴。”
趙俊臣這麽說,顯然是不希望洪高功聽到自己與鮑文傑接下來的談話,所以就找理由把洪高功支開。
洪高功聽明白了趙俊臣的暗示,但他也想知道趙俊臣對於這件事的真實想法,這關系到錦衣衛眾人此行的收獲究竟能有多大,所以洪高功裝作一幅沒聽懂的樣子,直接從自己的腰間解開水袋遞給了趙俊臣,陪笑道:“趙大人,卑職自己就帶著水袋呢,不需要專門去尋。”
趙俊臣眉頭一皺,先是伸手接過水袋,然後又直接松手任由水袋跌落到馬下。
此時,眾人正在策馬前行,速度不算很快,但也不算很慢。
水袋跌落在地上之後,很快就落到了幾人身後,並且還遭到了後續人馬的陸續踐踏,小牛皮所製成的水袋就這麽四分五裂了。
然後,趙俊臣的聲音稍稍冷淡了一些,再次說道:“本官沒抓穩失手了,還是麻煩洪千戶專門跑一趟吧。”
就這樣,洪高功在趙俊臣這裡討了一個沒趣,卻也不敢向趙俊臣動怒,只是訕笑著策馬走遠了。
等到洪高功離開之後,趙俊臣再次轉頭向著鮑文傑看去,也終於談到了自己的真實想法:“鮑大人,關於你的問題,我也不能準確回答,畢竟我自己也不知道西北諸省的詳細情況究竟如何,我現在只能說……若是這件事只是少數官員涉案的話,那我為了殺雞儆猴、以儆效尤,就必然會嚴懲不貸,但若是涉案官員太多、波及范圍太廣的話,那我也隻好法不責眾、放過絕大部分涉案官員、隻懲首惡了!”
聽到趙俊臣的說法之後,鮑文傑頓時是面色一變,隻覺得自己的擔憂落實了,趙俊臣又打算庇護貪官了!
所以,鮑文傑的語氣頓時是僵硬了起來,說道:“趙大人的想法,下官不敢認同,若是僅僅因為‘法不責眾’四字就要輕易放過絕大部分的涉案貪官,今後還有誰會看重朝廷法紀?朝廷的貪官汙吏們見到這般情況,豈不是今後就要有樣學樣、勾結在一起貪汙受賄了?”
趙俊臣點頭認同了鮑文傑的觀點,歎息道:“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雖然會產生一些惡劣的影響,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見趙俊臣絲毫沒有改變想法的意思,鮑文傑的語氣愈加僵硬,說道:“趙大人,下官身為欽差副使,也有監督之責,趙大人若是庇護了涉案貪官,恐怕下官到時候也隻好把這些情況稟報於陛下了。”
趙俊臣再次歎息一聲,說道:“若是事情當真是發展到了這一步,鮑大人想要稟報陛下,我也不會攔著……但我想要問鮑大人一句,咱們這次前往西北諸省究竟是為了什麽目的?”
鮑文傑微微一愣,答道:“自然是查明賑災錢糧的失蹤真相,然後嚴查那些貪汙截留朝廷賑災錢糧的官員,以正朝廷之綱紀!”
趙俊臣卻是搖頭道:“錯了錯了!”
“錯了?”鮑文傑又是一愣。
趙俊臣解釋道:“咱們這一次前往西北諸省,乃是為了穩定西北局勢,將賑災糧草順利的發放到災民手中,防止災民生亂……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至於懲治貪官之類的事情,只是順帶的事情罷了,一切都要以賑濟災民為重!”
聽到趙俊臣的說法,鮑文傑先是思索了片刻,然後也不得不承認趙俊臣這般說法的正確性。
在清流官員之中,鮑文傑一向是最為重視實際,但他依然擁有清流官員的某些弊病,那就是隻重視彈劾與揭露,卻往往忽略了現實情況的解決辦法。
見鮑文傑沒有反駁自己的說法之後,趙俊臣問道:“那麽,在鮑大人看來,若是這件事涉及到了西北諸省的大部分地方官員,而你我又是嚴懲不貸、一個也不放過的話,百姓們見到朝廷的官員大半都是貪官汙吏,他們會如何想?是否有助於西北局勢的穩定?
最重要的是,若是咱們一口氣懲處了西北諸省的大部分地方官員,短時間內又要去哪裡去尋找替代他們的官員?若是找不到替代人選,各州府縣的官位出現了大批空缺,又要由誰來治理百姓、由誰來向災民們發放賑災糧食?若是沒有官員發放賑災糧食,賑災糧食就不能及時發放到百姓手中,說不定就會激生民變,那咱們二人就算是懲處了再多的貪官又如何?豈不是本末倒置了?尤其是火篩入寇的敏感時機,若是地方官員紛紛被咱們抓進了牢裡,又讓誰來組織百姓抵禦蒙古韃子?”
聽到趙俊臣的接連詢問,鮑文傑卻是無言以對。
在此之前,他只是一心想著嚴懲貪官,卻是完全沒有考慮過這些問題。
見到鮑文傑的立場漸漸動搖之後,趙俊臣再次說道:“所以,為了朝廷大局考慮、也為了百姓安危考慮,若是這件事有太多官員涉案的話,咱們就只能嚴懲首惡、殺雞儆猴,對於剩下的涉案官員則是輕輕放過,讓他們戴罪立功,因為咱們並沒有替代他們的人選!這就是我的真實想法!當然,若是鮑大人依舊不滿的話,我也不會阻止你稟報陛下,但……陛下他的想法恐怕是與我沒有區別。”
隨著趙俊臣再次重複了自己的觀點,鮑文傑依舊是無言以對、沉默如故。
對於趙俊臣的觀點,鮑文傑總覺得哪裡不對,心中也不服氣,但他偏偏找不到反駁趙俊臣的理由。
見到鮑文傑的這般模樣,趙俊臣也沒有繼續多說什麽,只是閉上了嘴巴、靜靜的策馬前行。
許多事情,看似並不合理,但受限於客觀的條件,人們也只能被動接受,對於鮑文傑這種理想主義者而言,這種事情確實是很殘酷,但也只能讓他自己想通。
另一邊,見到趙俊臣與鮑文傑的談話結束之後,洪高功很快就再次策馬上前,重新給趙俊臣遞上了新的水壺。
然而,這個時候,懷來縣城卻已經是遙遙在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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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批錦衣衛出現在懷來縣城,自然是嚇壞了懷來縣的所有官民。
懷來知縣更是匆忙跑來詢問情況,發現了趙俊臣的身份之後,懷來知縣更是誠惶誠恐、唯恐怠慢。
在懷來知縣誠惶誠恐的招待下,眾人在懷來縣城休整了一個多時辰,然後就馬上離開了懷來縣城,繼續向西而行。
接下來的兩天時間,一行人先後經過了逐鹿縣、宣化縣、陽原縣,然後終於是離開了直隸范圍,進入了山西境內。
進入山西境內的第一站, 卻是趙俊臣非常熟悉的地方,乃是趙俊臣去年撲滅蝗災的潞安府!
不過是兩三天的路程,眾人趕路時所見到的情景已經是大有不同。
在直隸境內的時候,道路兩旁的莊稼地還算是繁盛,百姓們收割莊稼的時候也算是神情安定,但越是往西,旱情就越是明顯,到了山西境內之後,旱情的痕跡就更加明顯了,放眼望去的田地大都是稀稀疏疏、莊稼低矮,百姓們也大都是愁眉苦臉、唉聲歎氣,顯然是發愁今年的秋糧不足。
這還是山西的東南州府,乃是災情較輕的地區,恐怕其他地方的災情還要更加嚴重。
見到這般情況之後,趙俊臣心中也沉重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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