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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之後,趙俊臣突然間想起了什麽,當即是面現悔態與歉意。
剛才趙俊臣看似是關切慰問了許慶彥的身體狀況,但實際上心中依然專注於思考興州局勢,所以也就忽視了許慶彥頸部聲帶受損的現狀。
許慶彥現在不僅是聲音沙啞、含湖不清,而且說話之際牽動頸部肌肉依然會產生各種不適症狀,所以這個時候強行要求許慶彥長篇大論的講訴興州境內的各種情報,不僅是強人所難,也是冷漠無情。
許慶彥也看到了趙俊臣的表情變化,卻不等趙俊臣表態,就再次主動強調道:“我身體無礙了,不必擔心!”
隨後,許慶彥搶在趙俊臣說話之前,就繼續說道:“興州境內這場民亂的引發,一方面是因為呂文升勾結‘周黨’躲在幕後推波助瀾,另一方面是因為薊鎮總兵張肅剛開始的坐視不理,但最關鍵的原因,還是因為境內各大縉紳家族的紛紛出力!
興州境內有三家縉紳影響力最大,分別是北部劉家、南部宋家、以及東部李家!這三家縉紳加在一起,明面上擁有良田八萬多畝,雇農與長工高達近兩萬戶……但實際數字一定更高!因為興州民變的緣故,這三家縉紳的核心成員最近皆是留在興州府城之內,今天也都有現身迎接。”
說到這裡,許慶彥端起茶盞淺飲潤喉,然後就詳細講訴了興州境內三大縉紳的具體情況。
“其中,劉家在興州駐軍之中影響力最大,族中多位子弟擔任薊鎮武官,劉家家主名為劉家河,性格霸道驕橫,他的胞弟劉家錦乃是薊鎮的一位千戶,據說張肅剛開始坐視這場民變不斷鬧大就是出於劉家錦的提議!與此同時,興州境內的騾馬商隊、駐軍補給、驛站經營,也皆是由劉家壟斷;
南部宋家在京城之中人脈最廣,對興州官府滲透也最深,家主宋嵩公是一個笑面虎、偽君子,據說還是吏部尚書宋啟文的遠房親戚,只是宋啟文一直沒有承認,興州擁有兩位同知,除了柳子岷之外還有一人名為宋吉成,就是宋嵩公的堂弟,呂文升的首席幕僚何仁功也是宋家女婿,興州府城最繁華的那條南廂街,基本全是宋家產業;
東部李家當年也算是書香門第,一度沒落過,但近年來崛起勢頭極快,做事風格也最沒底線,但沒人膽敢招惹他們,因為李家家主李慈把自己的親生女兒送給了興州境內的皇莊太監孫韋,成了孫韋的對食,孫韋曾經是皇貴妃萬氏的隨侍太監,還是禦書房秉筆太監程勝的乾兒子,可謂是背景深厚,李家插手了興州境內的許多產業,尤其是興州境內的糧價,幾乎是由李慈一句話說了算!
總而言之,若是想要徹底掌控興州局勢,就一定繞不開這三大家族,那些實力較弱的縉紳家族皆是對這三大家族馬首是瞻,呂文升也對這三大家族極為依仗,否則就坐不穩自己的位置,這場民變更是他們三家帶頭出力,‘周黨’為了爭取到這三家縉紳的支持,據說也付出了不小代價……”
隨著許慶彥的詳細講訴,趙俊臣等人的表情也是愈發嚴肅。
地方縉紳勢力的盤根錯節、根深蒂固,在這一番講訴之中可謂是完全畢現了出來。
他們往上可以勾結中樞,京官、禁軍、宦官皆有門路;往下可以控制百姓,糧價、物價、租金皆是由他們說了算;中間還可以滲透地方官府與地方守軍,境內的文武官員唯有爭取到他們的配合才可以穩固地位,否則就無法政令通達……
這就是古代縉紳勢力的可怕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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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慶彥最近以來固然是成長迅速,但這種成長主要是心性方面的成熟,但他的見識與才能依然還有不足。
許慶彥也知道自己的短處,講訴完畢之後就當即是閉口不言了,只是坐回原位、抿茶潤喉,靜靜等待趙俊臣與李傳文、牛輔德這兩位趙府核心幕僚發表意見。
趙俊臣沉思片刻後,心中終於有了決定。
但他並沒有直接說出自己的看法,而是率先看向了李傳文與牛輔德。
李傳文的相關經驗最為豐富,也就優先表態,搖頭歎息道:“唉!大明朝的朝野局勢,根據地域不同,具體情況也是有所不同;整個北部疆域,無論如何也繞不開九大軍鎮的影響,西北疆域無論如何也繞不開晉商的影響,東南疆域無論如何也繞不開徽商、浙商的影響,中部疆域無論如何也繞不開藩王們的影響……
但無論是哪裡,皆是避免不了縉紳勢力的影響;尤其是興州這種地方,距離京城不遠不近,也就變成了商賈勢力、藩王勢力、軍鎮勢力、還是京官勢力之間的緩衝之處,誰也無法一家獨大,反而是讓縉紳勢力可以不受壓製的迅速擴張!也是興州這個地方的特別之處……”
頓了頓後,李傳文的表情愈發凝重,繼續說道:“自古以來,若是想要與縉紳為敵,最難之處共有兩點:其一是縉紳勢力滲透了地方官府、控制了境內百姓,官府的吏役們相較於朝廷更忠於縉紳,百姓們則是完全依附於縉紳,也天然抵觸外地人,所以就難以利用地方官府與境內百姓實現自身意圖,但如果完全拋開本地官民的協助,那就是人生地不熟、可謂是浮泛無根,同樣是事倍功半……
其二是需要擔心牽一發而動全身,縉紳階層皆是極為傲慢,在他們眼裡,自己就是縣下各鄉各莊的土皇帝,皇帝也只是全天下的最大縉紳罷了,歷朝歷代的江山就是由他們與皇帝共同治理,縣以上皇帝說了算、縣以下他們說了算!所以縉紳們對於皇權下縣的事情也就極為敏感,一旦閣臣對付縉紳之際鬧大了動靜,就會迅速引發全天下縉紳勢力的集體反彈!縉紳們一向是積極供養族人讀書入仕,天下間的大半讀書人皆是出自縉紳階層,一旦是縉紳們激烈反彈,就一定會造成地方不穩、民心思變、還會招致士林輿論的抨擊,任誰也承擔不起這般後果!”
最終,李傳文說出了自己的建議:“所以,趙閣臣若是想要對付興州縉紳,就一定要速戰速決,也一定要於無聲之處聽驚雷,無論是拖延時間太久,還是動靜鬧得太大,皆是會後患無窮!”
隨後,牛輔德也提出了自己的建議,道:“正是如此!但學生還想要提醒閣臣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陛下的態度!根據閣臣的想法,陛下一定是支持農務改革新政的,但自從興州境內爆發民亂以來,陛下就一直拖著這件事情沒有表態定性,似乎是有意維護農務改革新政,又似乎是敷衍推諉、模棱兩可……
依學生的看法,陛下這般做法主要是出於兩層考慮,其一是陛下深知這件事情的棘手之處,不願意親身卷進這場風波之中、招致天下縉紳的緊張;其二是……陛下算準了閣臣您很快就會奔赴興州境內親自解決此事,也必然會與興州縉紳產生矛盾,待閣臣出手懲治了興州縉紳之後,陛下就可以趁機挑起整個縉紳階層對閣臣的敵視!要知道……因為農務改革的事情,縉紳們原本就已經對您心存不滿了!
李前輩剛才也說了,天下儒生有大半人出身於縉紳階層,若是閣臣招來了整個縉紳階層的敵視,您好不容易才稍稍扭轉的朝野聲譽,就會迅速毀於一旦!自古以來,哪怕是開國皇帝、賢臣名將,無論他們實現了怎樣的偉業,但只要是得罪了縉紳勢力,歷史評價就皆是不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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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不僅要速戰速決,也不僅要於無聲之處聽驚雷,還要盡力避免造成任何爭議與誤會,絕對不能引發整個縉紳階層的敵視!”
趙俊臣緩緩點頭,完全認可了李傳文與牛輔德的意見,又追問道:“兩位先生所言有理!卻不知……可有解決之道?計將安出?”
李傳文與牛輔德相互對視一眼之後,異口同聲道:“如今之計,當是殺雞儆猴!”
李傳文補充道:“在興州三大縉紳家族之中,挑選一家趕盡殺絕,同時又要放過另外兩家,甚至還可以聯合另外兩家縉紳一同瓜分前者所留下的各種利益好處,也就可以釋放善意、最大程度的化解敵視!與此同時,只針對其中一家,還可以減輕阻力、節省時間,不會鬧出太大動靜,盡量減少爭議!”
這般對策,也與趙俊臣想法一致。
於是,趙俊臣又問道:“那兩位先生認為,應該挑選哪一隻雞殺來儆猴?”
牛輔德則是笑道:“閣臣您早就在興州東部各地埋下了大量棋子,又何必是明知故問?咱們從山海關帶回來的那些流民,皆是出身於興州東部,您已經說服了他們與本地縉紳為敵,而興州東部的最大縉紳就是李家,所以咱們很容易就可以尋到下手機會!
事實上,即便是沒有那些流民作為棋子,興州東部的李家也是最佳選擇!這個家族近年來做事最沒底線,引發民怨最大,家主李慈還把親生女兒送給了內廷宦官,這種事情一旦是公之於世,就一定會受到各方唾棄,而且李家的後台只是內廷一位宦官罷了,閣臣您出手敲打內廷、讓內廷高層低頭服軟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所以也不必擔心引起太大反彈!”
聞言之後,趙俊臣笑著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就首先宰殺李家這隻肥雞,讓咱們試探一下猴子們的反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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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興州府城的南廂街,有一家酒樓名為青山閣,乃是興州境內價位最高、名氣最大的酒樓。
興州知州呂文升原本是在青山閣內安排了一場洗塵宴,但因為趙俊臣的敬謝不敏、以及總兵張肅的直接離開,所以這場酒宴也就變成了興州官員與境內縉紳的聚會。
趁著這場聚會,呂文升想要與興州境內各方勢力詳細商議一下後續對策。
只見呂文升首先起身舉起酒杯,愁眉苦臉道:“唉!本官今天率領各位迎接趙閣臣,竟是好心沒好報,被趙閣臣當場劈頭蓋臉的訓罵了一頓,可謂是下馬威啊!各位皆是興州境內有名望的賢達,一定要出手搭救本官,這位趙閣臣可不好招惹!”
聽到呂文升的懇求之後,三大縉紳家族的家主們相互對視一眼之後,顯然是早有準備,很快就給予了準確答覆。
李慈也舉起了酒杯,慢條斯理道:“那位趙閣臣有下馬威,咱們這裡也準備好了下馬威!相較於趙閣臣的下馬威只是胡攪蠻纏的講歪理,咱們的下馬威絕對是合情合理,可以讓他有苦難言!”
“哦?計將安出?”呂文升眼睛一亮,連忙問道。
“從明天開始,興州糧價會提升三倍!”李慈面現冷笑,緩緩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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