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方茹的威脅與攻勢下,張道全一時之間,竟是連出言解釋也不敢,冷汗直流,不住用袖子擦拭著。
之前,趙俊臣與張道全之間的聯絡,一向是由許慶彥在負責。而許慶彥雖然看似性子囂張不講道理,但對張道全這個老江湖而言,卻很容易對付,只要不給許慶彥發飆的機會,順便態度恭順些,總能打發糊弄。
但方茹卻是不同,自一見面開始,就處處佔據主動,不留絲毫余地,一言一語,威脅隱含之間,更是直指張道全本心,而強勢之余,卻又把諸般利弊一一將明,威勢道理皆是佔盡,讓張道全根本反抗不得。
見張道全的慌張模樣,方茹眼中閃過一絲不屑之色,又說道:“人可以自作聰明,但絕不能把其他人當成傻子看待。你的這點小心思、小算盤,我身為婦道人家,都能做到心裡明白,難道我家老爺會不清楚?原本按我的意思,按你這些日子以來的所作所為,說是忘恩負義也不為過,正應該嚴加處理,殺一儆百,將你同濟廟上下,包括你在潞安府的根基,連根拔掉,趕盡殺絕才是,而且這般想法,我已經向我家老爺說過了。”
聽方茹此言,張道全身體一顫,終於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慌亂,跪在了方茹面前,面色蒼白,聲音顫抖:“還請夫人寬恕,小人再也不敢了,今後必然盡心盡力為趙大人做事,絕不敢再存私心……”
對於張道全的求饒與保證,方茹卻沒有理會,神色間恰如其分的閃過一絲不耐與遺憾,揮手道:“這些話你對我說沒用,該如何處理你,終歸要看我家老爺的意思。可惜了。雖然我想要對你嚴加整治,但我家老爺終究心軟,念及舊情,決定再給你一次機會。”
說到這裡,方茹垂頭。讓張道全能夠明明白白的看到自己眼中閃過的冷意:“記住,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若是再讓我家老爺失望。就算老爺他不說什麽,我也絕不會讓你張道全、讓你張家老小、讓你同濟廟上下,有任何一人能夠活著離開京城,明白了嗎?”
聽及此言,張道全放松之余,卻又更加緊張,連忙再次保證道:“多謝趙大人慈悲,多謝夫人慈悲,小人保證。那魏平的事情,今後必然竭盡全力去查探清楚,絕對會給趙大人與夫人您一個滿意的答覆。”
方茹冷冷一笑,道:“魏平的事情,如何查探。本就是你的本分。尚不說如今你還沒有查探清楚,就算查探清楚了,也用不著你來邀功。更何況。魏平既然已死,他的事情也只是小事,我這次來見你,卻是按著我家老爺的意思,吩咐你幾件事情。”
張道全連連點頭,道:“還請夫人吩咐。”
“第一件事,從今往後,許慶彥另有事情要做,你這邊將由我來負責,我的為人如何,如今也算是接觸過了,想來你也能猜到一些,立功則大賞,有錯則嚴罰,所以從今往後,你也莫在心存僥幸,把我當做那個許慶彥來糊弄,否則下場如何,你自己去想。”
已經見識到方茹厲害的張道全,不由面色一苦,但下一瞬間,神色之間,卻也愈加的恭敬謙卑,依然是連連點頭。
見張道全如此,方茹似乎態度緩和了一些,語氣也輕了一些,又說道:“這第二件事情嘛,從明天開始,會有一些信徒陸續來你同濟廟投靠,順便幫你同濟廟做事,你有事的話也盡可以吩咐他們。只是,這些人今後要做什麽,你不用去管,但他們有什麽要求,你卻要盡量滿足,絕不可怠慢。今後打探消息的事情,也不再由你來負責,你安心發展信徒影響就是。”
張道全神色複雜,似喜似憂,方茹的想法他自然能夠看的明白,今後收集消息,將會由那些前來投靠的“信徒”們負責,如此一來,他同濟廟上下似乎是省去許多麻煩,也少了許多危險,但反過來想,卻也意味著他張道全在趙俊臣心中的地位大幅降低了。
不過,面對方茹,張道全終究不敢違背,所以又是連連點頭,諸般保證自不待提。
方茹又從袖子抽出一份名單,隨手遞給了張道全,說道:“這裡是那些信徒的名單,你看過後就燒掉,剛開始人會少一些,但今後來投靠你的信徒會越來越多,你做到心中有數就好。”
頓了頓後,方茹接著說道:“至於這第三件事,卻是重中之重。”
說話間,方茹再次抽出了一份名單,遞到了張道全面前:“這份名單裡的人物,今後你要重點接觸,就算無法把他們發展成信徒,也要把他們身邊的人發展成信徒,這方面你最擅長,要親近負責,但把這些人發展成信徒後,你就不用再管了,之後的事情,自有我安排在你這裡的人手來負責。”
關於這般安排,張道全倒是輕車熟路。
當初他還在潞安府的時候,趙俊臣就曾交給他一份名單,讓他盡力把名單上的人物發展成信徒,只是當初的那份名單,上面的人物大都是朝廷官員,雖職位較低,但位置卻大都緊要。
而這方面的事情,張道全倒是一向都做的不錯。
只是,這一次的名單,卻與之前的大不相同,名單上的人物,大都沒什麽官職在身,除了一些內廷宦官之外,剩下的都是一些不知名的人物,管事下人丫鬟之流,其中以七皇子朱和堅、太子朱和堉、以及幾位閣老府下的人物較多。
“還請夫人放心,其他不敢說,以咱們同濟廟如今的手段與聲勢,把這些人發展成信徒,小人倒是還有幾分把握的。”
聽到張道全的這般保證,方茹的心情似乎又好了一些,也不再讓張道全繼續跪著了,緩緩開口道:“你起身,莫要一直跪著,我只是趙府裡的一個侍妾。而你如今卻也算是京城裡的頭面人物了,你向我跪著,又成何體統?”
張道全見方茹神色漸緩,也賠笑的站起身來,討好道:“夫人過謙了。小人雖然知道的不多,但也聽說過。在趙大人府中。您可是與正室沒什麽區別,大人府上的事情,無論大小,都是由您一手管著,趙大人對您的信任,可是非同一般,小人又怎敢把您當成尋常侍妾看待?要我說,您就是趙府的正牌夫人,將來就算是趙大人娶了正室。這趙府上下,怕還是要以夫人您的意思為主。”
與之前的演戲不同,聽張道全這麽說,方茹不由開心了些,嘴角亦是下意識的翹起。
見方茹如此。張道全哪裡還不清楚自己的這番馬屁終於拍對了地方?接下來又是無數恭維不提。大都是稱讚方茹為趙俊臣辦事得力,受趙俊臣重視,趙俊臣與方茹“夫妻和睦”雲雲。
然而。方茹終究不是許慶彥,這般恭維討好,雖然能讓方茹開心一些,卻無法擾亂方茹心思,更不會讓方茹忘乎所以。
所以,張道全的恭維討好,沒說多久,就已經被方茹揮手打斷:“這恭維話就不用再說了。我這裡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吩咐於你。”
“還請夫人吩咐。”
雖然方茹的心情看似好轉,但張道全卻依舊不敢怠慢,連忙說道。
方茹輕輕一笑,說道:“這最後一事,對你卻是大有好處,我家大人的意思是,既然你同濟廟如今在京城已是站穩了腳跟,並影響漸大,那麽眼光就要放得長遠些,不要再拘泥於京城一地了,從今天開始,你也要尋摸培養些人才,只要人手足夠,那麽你這同濟廟大可以到京城以外傳播教義,建設廟觀,銀錢方面,自有我家大人幫你,不擁有後顧之憂。”
聽方茹這麽說,張道全自是大喜,連連稱謝。
………
當方茹在同濟廟“焚香祈福”結束後,在同濟廟上下的恭送下,也沒有再耽擱什麽,就乘著馬車離去了。
回府的路上,靠坐在馬車中,想著之前與張道全的接觸,方茹柳眉輕蹙,暗暗想道:“這張道全倒是心思玲瓏剔透,怪不得許慶彥對付不了他,可惜了,正如老爺所說,這聰明的人往往難於控制,又有著諸般私欲,難以同心。但可以控制的人,雖然忠心,卻往往不夠聰明。”
在方茹看來,這世上,有心智有手段又對趙俊臣忠誠無比的人,或許就只有她自己了。
甚至,在方茹看來,她自己甚至比許慶彥還要更忠心於趙俊臣。
不說方茹這些年來一顆心全都撲在趙俊臣身上,為了趙俊臣的利益可以不折不手段並不顧一切,單說這次與張道全的碰面,就足以證明她的忠心更高於許慶彥。
並非說許慶彥不夠忠心,而是許慶彥為趙俊臣辦事的時候,總有一種要向趙俊臣證明自己能力的迫切衝動,有時候為了證明自己,甚至會在不知不覺間犧牲了趙俊臣的利益。
就拿這次與張道全見面為例,若是由許慶彥負責,在威脅恐嚇張道全的時候,許慶彥說出的話語,或許就會是“我家大人有心拿你殺一儆百,但我卻為你求情,終於給你爭取了最後一次機會”雲雲。
但在方茹的口中,這般話語卻變成了“我有心拿你殺一儆百,趕盡殺絕,但我家大人心軟,決定再給你一次機會”。
兩者看似作用相同,都能夠達到警告的目的,甚至許慶彥的這般表態,還能讓他自己更容易控制張道全,但同樣的,卻也會減少張道全對趙俊臣的認同。
而方茹的這番表態,卻是給了張道全一種“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的印象,雖然方茹自己扮演了惡人,但卻能增加張道全對趙俊臣的認同感。
為趙俊臣辦事的時候,心中隻考慮著趙俊臣的利益,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這正是方茹對趙俊臣的忠心體現。
“不過,這般區別,總要想辦法讓老爺注意到才是,這樣的話,老爺他才會更看重我。”
想到這裡,方茹又暗暗想道。
方茹並非是那種傻乎乎的隻懂得付出的女人,她為趙俊臣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增加自己在趙俊臣心中的重量,自有一些小女人才有的小心思。
“小人雖然知道的不多,但也聽說過,在趙大人府中,您可是與正室沒什麽區別。大人府上的事情,無論大小。都是由您一手管著。趙大人對您的信任,可是非同一般,小人又怎敢把您當成尋常侍妾看待?要我說,您就是趙府的正牌夫人,將來就算是趙大人娶了正室,這趙府上下,怕還是要以夫人您的意思為主……”
想到之前張道全的奉承,方茹眼中閃過刹那失神,喃喃自語道:“正室嗎……”
想到自己的出身來歷。又想到趙俊臣如今早已經到了迎娶正室的年齡,方茹不由的輕輕歎息一聲。
………
就在方茹心思百轉之間,回府的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同時,在車廂之外。響起了陣陣喧鬧,似乎有人在對罵,又有人在歡呼。頗為混亂。
“去看看怎麽回事。”
方茹急著回府去見趙俊臣,見行程被耽擱了,自是有些不喜,眉頭一皺,向著在一旁伺候的小碧吩咐道。
見方茹如此,小碧連忙應聲下了馬車,沒過多久後,就氣呼呼的回來了,神色之間,略顯怪異。
方茹見小碧如此,不由奇怪,問道:“小碧,究竟是怎麽回事?”
小碧氣呼呼的說道:“夫人,回去之後您要好好的教訓一下今天的車夫才是,這車夫為了抄近路,竟是把咱們帶到了閹人巷,這閹人巷左近,一向最是烏煙瘴氣的,又據說陰氣極重,咱們平日裡都是避之不及的,怎麽能從這裡路過耽擱?前面現在正有兩幫閹人在廝打,另有一幫閹人在看熱鬧,結果把路給堵了。”
聽了小碧的解釋,方茹亦是眉頭一皺。
在明朝後期,太監雖然沒了陽根,絕了後代,會被人看不起,但從某方面而言,亦是一個很有前途的職業,至少,有內庫供養,衣食無缺,若是運氣好些,能在內廷站穩腳跟,更是有權有錢,處處威風。
雖說近些年來內廷屢遭壓製,但在尋常百姓眼裡,對於內廷的太監,卻依舊不敢小看。
而如此一來,自然有會許多人心存僥幸,想要入宮成為宦官,或是因為迫不得已,或是因為好吃懶做。
但頗為殘酷的是,明朝內廷在選拔新太監的時候,選取范圍是“自宮者”,也就是說,那些有意入宮者,僅僅只是為了參加一次選拔,就必須先行自斷陽根,如此一來,若是最終沒能入選,這些“自宮者”命運之悲慘,自不用提。
在明朝後期,內宮每隔三年,都會招收一次太監,而且每次招收的“自宮者”都有兩三千人之多,看似數量不少,但實際上落選者更多。
事實上,在明朝中後期,這些落選的“自宮者”數量極多,已是已是成為了京城之中較為嚴峻的社會問題之一。
“自宮者”沒能成為太監後,又遭世人鄙夷,大都自暴自棄,更讓人不敢靠近,為了活下去,為了等待著下一次的選拔,他們用盡了一切合法或非法的手段,有乞討的,有當相公的,有坑蒙拐騙的,其烏煙瘴氣之處,自不用提。
而這些“自宮者”聚集的地方,則被世人稱為“閹人巷”。
在許多人看來,閹人巷這種地方,即使只是遠遠的看上一眼,也會沾上滿身晦氣,皆是避之不及。
正是因為如此,也就不難理解,為何發現自家馬車從閹人巷路過後,即使一向性子柔順的小碧,也會如此的氣憤了。
………
想及“閹人巷”的種種,方茹自然也不高興,輕哼一聲,說道:“回去之後,跟府裡管事說一下,今天帶路的車夫馬夫,以及一眾隨從,每個人都扣掉一個月的工錢,其中提議者直接趕出趙府,他們為了操近路,想從閹人巷走也就罷了,但事前就是沒人想到與我請示一聲,卻是失了規矩。”
小碧點了點頭,又說道:“夫人您前些日子沒有管事,府裡上下確實都忘了規矩,回去之後要好好整頓一番才是,要婢子我說,咱們趙府,可離不開夫人,否則遲早都要亂套。”
聽小碧的討好之言,方茹不可置否,反而說道:“還是老爺他看的明白,有心通過‘悅容坊’的擴營,為趙府鍛煉一批有用的人手,如今咱們趙府裡面,可用的人終究還是太少了,不管做什麽事,總是不方便,已是成了瓶頸。今後我要管的事情不少,府裡的小事怕也沒精力去管, 就這麽亂下去可不行。”
小碧笑道:“這是自然,老爺看重夫人,讓夫人幫襯的事情多著呢,夫人自然不能因為府裡的一些小事就分了精神。”
方茹輕輕一笑,卻沒有再說什麽,眼中反而露出了一絲若有所思之色。
之前趙俊臣與內廷的前後衝突,方茹自然看來眼裡,在方茹看來,內廷之人,終究一個個都是目光短淺之輩,與之合作,反而不如直接控制。
趙俊臣想必也有著同樣的想法,只是無處下手罷了。
然而,這一天偶然路過閹人巷,卻給方茹提了一個醒。
閹人巷裡雖然汙穢不堪,但裡面住著的可都是太監候選,若是從這裡下手的話,未必不能成事。
“恩,回去要記得和老爺提一聲,想來老爺他到時候自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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