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世萬花筒(1)

　　第1章

　　 AE電子公司第十九層頂樓一間大辦公室內除辦公區和衛浴間外，另有兩個房，其一是休息室，其二是書房。薛之瑤今天上午把自己關在書房內，不接任何人電話，也沒有刷手機查看任何信息，只是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發呆。

　　薛之瑤是這家上市大公司副總經理兼CTO。年前應邀去日本考察二十來天回來，恰巧趕上公司新年晚會，董事長和總經理力邀她與會，她雖旅途勞頓，但也不好駁兩人面子，與丈夫商量後便答應下來。

　　她本就月貌花顏，稍事打扮更是千嬌百態，何況她芳齡二十七八，正是一個女人氣質優雅和韻味十足而最具魅力的時期，連她丈夫也看得出神，連連微笑搖頭，心中讚歎不已。

　　他叫趙子衿，今年33歲，是一家大醫院副院長，知名胸外科專家，教授。十多年前他們兩人在同一所大學讀書，只不過專業科系不同。趙子衿是醫學院博士生，而薛之瑤是數學科學學院的研究生，兩人從未有過任何交集，卻因一個元旦晚會相遇相識到後來相知相愛，於8年前最終結成連理。婚後第二年他們的女兒出世，第四年他們兩個雙胞胎兒子降生。

　　女兒今年7歲，兩個兒子5歲，他們都在爺爺奶奶家長大，趙子衿夫婦基本上是過著二人世界的寧靜生活。在外各人都忙著各自的事業，在家他們卿卿我我如初見，似乎一直處於戀愛階段:風晨摟抱於窗前看遠山日出雲起，雨夕則於燈下對奕丶聽歌或撫琴。有月光的夜裡，夫婦兩人手挽著手在自家庭院花徑散步，興之所致，兩人有時甚至會同聲淺吟低唱起來……小區居民無不羨慕他們是一對神仙眷侶。

　　元旦三天休假結束，這是新的一年的第一個工作日。薛之瑤早早就出了門，當她把車停泊在公司地下車庫自己的車位後，正要起身開門下車，車門忽然被拉開了，一個磁性而溫柔的動聽聲音響起:“之瑤新年好。”她愣了片刻，便看到一張年輕俊朗的臉，灑滿燦爛的陽光，對著她微笑。此時此刻薛之瑤心頭竟出現了一陣莫名悸動，既有愉悅甜蜜又有慌亂羞澀。她下車時兩隻秀美的手伸過來要扶她，她停頓了一刹那便退回車內，從另一個車門走出。年輕人有些尷尬，但隨即就恢復了常態，仍然笑容滿面地等她走過來。他是年前入職的公司董事會秘書，元旦晚會開始前董事長特意為她作過介紹:公司某投資人的侄子，文學博士，年方二十六，比她小兩歲，叫董小鵬。

　　下車後薛之瑤竭力使自己平複下來，很客氣地回應道:“原來是董秘書。”說完便向電梯房快步走去，董小鵬趕忙跟上，在後面又叫了一聲“之瑤”，把一張外單位的請柬遞給她，她接過來塞在紫色皮大衣口袋裡，轉過頭正視著這個年輕人，很嚴肅地說道:“請董秘書稱呼我時把我的姓氏也帶上。”邊說邊一腳跨進電梯，迅速點擊上升鍵關閉電梯門，把董小鵬擋在外面一個人直上頂樓。

　　薛之瑤走進自己的辦公室，立即告知董事長和總經理，她不參加新年團拜會，要趕時間寫出赴日考察報告和今年科技創新項目規劃。獲得首肯之後，她鎖上辦公室大門，獨自在書房默默梳理這幾天以來所發生的情況以及自身內心奇妙的變化。

　　她與董小鵬相遇就是在三天前的元旦晚會上。董事長帶頭起哄，要他們男女二重唱《花好月圓夜》之歌。經不住大家的攛掇，薛之瑤也隻好應命，誰知開唱後，她竟被董小鵬清亮圓潤的歌喉驚豔到了，那燦若星辰的歌聲讓在場所有人傾倒丶陶醉。受到他的演唱感染，她也發揮得十分出色，樂音如月下小溪汩汩地流淌，入耳入心，讓人沉浸在濃鬱的芬芳花氣裡，感受無邊明媚春光。

　　她與董小鵬初識於晚會，第一次合作演唱《花好月圓夜》，沒有事前的排練，卻配合得天衣無縫，十分完美，只有達到了心靈默契的階段，才會出這種效果，這與十年前同樣也是一個元旦晚會的情況何其相似！

　　那年她剛滿18歲，是數學專業研究生在讀2年級學生。學校元旦晩會，她有唱歌節目，上台後才被告知鋼琴伴奏的人不知什麽原因沒有來，而這個突然的變故造成了晚會中途冷場，以致引起台下觀眾的極大不滿。正在噓聲四起的時候，一個青年跑上台對她說“我來伴奏”，她趕緊點頭，把曲譜遞給這位主動上台救場的年輕人。悠揚的琴聲響起，台下便安靜了下來。薛之瑤即展歌喉，琴音伴隨著歌聲，像雲雀鳴叫般清越的演唱響徹迴蕩在大禮堂內外，接下來就是一連串美妙的花式顫音，和著輕柔舒緩的琴聲征服著所有聽眾。大家閉眼抿嘴聆聽，沉醉於華美動人的樂章之中，讓人產生飛升於藍天之下與白雲飄飛共舞的感覺，心悅神暢。

　　一曲終了余音嫋嫋，觸發著暴風雨般的掌聲席卷天地。一句“再來一曲”的大聲叫喊，竟引起了一片如潮般的附和聲。 第二隻歌唱完，台下仍舊不依不饒，薛之瑤隻好走到鋼琴邊與青年商議，通過報幕告知大家接下來是中文版本的《蝴蝶夫人》男女二重唱。

　　青年一面優雅地擊打著琴鍵，一面運用男低音唱了起來:

　　現在還不明白

　　關於你的離開

　　睡在冰冷的海

　　我無法釋懷……

　　渾厚低沉的歌聲裡注入了一往深情，如初秋第一片梧桐落葉在風中飄蕩迴旋，讓薛之瑤心頭一震，喚起了她未嘗有過的一種幽怨情緒，她是女中音歌手，立即順著這情緒而溫柔傷感地對唱起來:

　　一直以來對你的依賴

　　都變成了一種阻礙

　　才發現

　　心空出了一塊

　　雨下了整夜

　　再也沒有愛上誰……

　　晚會現場一片靜寂，間或有一兩聲被壓抑的咳嗽聲響起，大家只是瞪著眼睛注視台上兩人音樂聲音的交替互動，豎起耳朵一心在捕獲帶著深濃幽怨感情的飄舞音符，不讓它們任何一個逃逸出去。

　　最後一節歌詞是男女交互對唱，琴音伴著歌聲形成了秋夜風霜，婉約淒美的旋律極具穿透力，扣擊人的靈魂，讓人產生幻覺——獨自徜徉在月下只剩幾莖殘荷的池塘岸，又似乎是一個人走在斜陽之下的幽林裡漫長小路上:

　　要告別在夢裡才有的日月

　　這詩要怎麽寫

　　而我卻在這個沒有了你的世界

　　你是卷起狂?的蝴蝶

　　不必在意我這失重的落葉

　　離開了我你能否好一些

　　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