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素問遠去的背影,耳邊還回響起素問說:“我熬過了那些等待的煎熬,卻熬不過所謂的自我折磨和自以為是的情深不已,子謙,我為你一次次死在自己給自己畫的牢籠裡,又一次次從牢裡走出來試探。妄想你同我是一樣的。但……終究是錯付了。“素問最後那個落寞的神情,好像是冬日裡被澆灌了一桶冰水。從頭頂冷到腳趾。
冷靜下來,柔蔓菁早已送開了抱著子謙的手。發覺自己剛才確實有些失儀。當知道他就是子謙的時候,柔蔓菁覺得自己一瞬間回到了當年那段美好的時光,從柔府被抄家以來所壓抑的一切都在那個懷抱裡爆發。終於,她不再是孤獨一人了。可十年前年少無知的親密無間,同現在怎麽能相同。終究是男女有別。不會再逾矩了。
子謙原意是讓柔蔓菁相信子謙已經死了,活著的是君遷子。可素問的出現,他始料未及。卻也順其自然,他其實原本十分糾結的,其實面對了,反而沒有他恐懼的那樣。他的菁兒並沒有怪他,遠離他。饑荒那年田裡長不出莊稼,他的養父母都死了。那個要置他於死地的父皇薨了,對自己心懷愧疚憐憫自己的母妃也去了。那個拚死護住他的兄長君遷子為他而亡。他也只剩下君山奈和他的菁兒了。他寧可一直陪伴她,也不願看她因為責怪怨恨自己而離開自己。好在,上天是垂憐他的,他的菁兒沒有怪他,還留在自己身邊。
“子謙哥哥,所以你那日毫無征兆地的憑空消失是因為被賢太妃的人帶走了?或者是你跟著他們走了?“今日終於能當面問清楚,當年為什麽不辭而別了。
當年子謙離開的前一夜,子謙還帶著柔蔓菁去抓了一夜的螢火蟲,他們將抓到的螢火蟲裝在燈籠裡。兩個孩子玩耍之後躲在府中的假山之後。然後一起打開燈籠,看著螢火蟲成群的飛出。兩個人嬉笑怒罵,突然一隻螢火蟲飛到子謙的鼻子上,閃閃發光,兩人因為這樣的小意外而笑得都喘不上氣。子謙輕輕抓下那隻無辜可憐的螢火蟲,又輕輕放飛了他,忽然背過身去,也同柔蔓菁一樣笑得喘不上氣。可好多年以後柔蔓菁才突然想起,黑暗之中子謙並不是在笑,而是在哭。現在想來,那時候子謙是知道自己要走了吧。
突然天空有流星劃過。
“快閉眼許願“柔蔓菁許下了一個願望,那就是能永遠和子謙像今日這樣開心。
而子謙望著閉眼認真許願的柔蔓菁,心裡只是默默的想著:“希望她能像今日這樣永遠開心。
“是我自願跟他們走的。沒有告訴你,你會怪我嗎?“子謙望著柔蔓菁的那雙眼睛,似乎同兒時一樣,從未變過。若是有哪裡不同,那大概是眼裡有著更多像淨水一般的柔情。
“從前,大抵還是有怨言的吧。但現在不會了,我還要謝你呢。“柔蔓菁半開玩笑的說。
“謝我?“
“對啊,素問姑娘不是說了嗎?正因為我不知情,才留下一條命呢。“柔蔓菁經歷過兩三年,已經能夠接納柔府所發生的一切。還有什麽不能一笑了之的呢。
“哈,你啊……“子謙會意一笑。
“不過,沒有下次了。“柔蔓菁認真的說道。
“嗯,不會了。“子謙對視著柔蔓菁的眼睛同樣認真的說道。
柔蔓菁看著子謙,看著看著就神情複雜的笑了。只要他還活著,其實無論怎麽樣都好。這世界上同她親密的人都已經離開了。她受不起再失去了。
“他,我的兄長。君遷子,就是死在這棵樹下。“子謙指著離墳最近的一棵的枯黃的大樹說道。
“一個願意拚命護著你的人,心裡舍不得怪你。“柔蔓菁對著子謙柔聲道。
“是嗎?他會怨我的。他那時該有多麽絕望。那時我頭部受到重創昏厥,再醒來,一時之間真的什麽也記不起了。甚至都想不起自己是被人追殺,只知道自己要找一個人,卻連自己要找誰都不記得了。我多想求得他的原諒。可再也不能了,菁兒,他再也不會給我這個機會了。“子謙在柔蔓菁的面前失聲痛哭。
“我多希望他能給我機會補償他,但我再也不能了。“這些年帶著內疚過著,子謙每一個夜晚都是痛苦的。遺憾,愧疚,像一柄看不見的長劍,反覆刺痛著他。
柔蔓菁上前安慰著哭泣的子謙。“他拚死護住你的時候,何曾想過補償。他要的不過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話音剛畢,只聽到一個聲音響起。
“說的不錯,拚死護住他的時候,我確實沒有想過要得到什麽。我愚蠢的倒在他的身上,心裡還想著若有刀劍,我可用身體為他做最後的抵擋, 甚至將繡有他名字的帕子抓在手裡。但我得到了什麽?他剛醒來,就被推開了我。我看著他頭也不會的走了。我便覺得不值了。“一個和子謙一樣的聲音響起。“我絕不會給你機會同我祈求原諒。也決不會原諒你的。除非……你把命賠給我。“
那夜君遷子將昏倒的他藏在屍堆裡。殺完最後一個人,他已經力氣全無,倒在子謙的身上。若有刀劍,他將用身體為他做最後的抵擋。君遷子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手帕抓在手裡。若真有人翻找屍體來尋,那麽他便替他去死。那手的位置正好在子謙的腰間,子謙醒來時推開了他。手裡的帕子也被子謙腰間的衿勾住。子謙就那樣走了,連同一方帕子也沒留下,頭也不回的走了。他那時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什麽叫絕望。
而後他被魯國安插在安國的暗樁所救。帶回了魯國,以為他同魯國一樣同安國有著血海深仇,才被皇室的人追殺。他苟延殘喘這麽多年,在魯國付出了怎麽樣的代價,才活了下來。而今被派到安國,自然要回到他“死“去的地方看看,沒想到撞到這樣的一幕。
柔蔓菁瞳孔放大,一個和子謙長得一般無二的男子氣宇軒昂的向柔蔓菁和子謙走來。
子謙站在柔蔓菁的對面,背對著那個和自己長得一樣的男子。在聽見君遷子聲音的時候子謙便不可置信的定在了原地,遲遲不敢回頭。
“怎麽?不敢回頭看我?別人說你最是克己複禮,但我知道,你只是一個腐朽的規條。一個不敢跨出規條的膽小鬼。“君遷子笑的十分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