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叫淨空的和尚走到素問身邊什麽話也沒有說,只是給素問遞上一方乾淨的帕子。
柔蔓菁想起在湖船之上君遷子明明是說自己同素問並無情意,婚約乃是長輩安排的。可現在看來兩個人怕是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
君遷子握緊了拳頭深吸了一口氣:“淨空不會讓你毒發的。你…你明明知道…….你從不曾是我的未婚妻。“
素問面上一征。她用帕子擦試乾淨臉上的淚水,好像剛才自己從未失態過。她還是在那神壇之上的人。忽然素問似是想到什麽,盯著柔蔓菁的臉看。瞳孔放大,好像發現了什麽。:“不…..不會的…..不是這樣的。“
柔蔓菁受著素問眼神的熾烤,又想著兩人的對話和事情的前因後果,有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感覺。接著則是感到隱隱有些不安。十年之前,她等著母親給她買桃門棗,柔蔓菁拿著桃門棗興高采烈的吃著。路過街頭時看到街邊蹲著一個衣裳襤褸的小乞兒。那樣一雙純淨而空靈的眼睛可憐兮兮的望著她手中的桃門棗。
“要吃嗎?“柔蔓菁將手中的桃門棗遞給了小乞丐。
小乞丐眼睛巴巴的望著她,手上卻不敢有所動作。眼睛又看向柔母。柔母溫柔的看著小乞丐示意他接受。
柔蔓菁同小乞丐說了很多話,但小乞丐卻什麽話都不答。若不是柔蔓菁將央求柔母將小乞丐撿回了。又將這個又瘦又小的男孩溫柔的照顧了一個月,他開口同她說話。柔蔓菁真要以為這個小乞丐是個啞巴了。
柔蔓菁和小乞丐一起生活了好幾個月。一起做過很多事。比如柔蔓菁送給了小乞丐自己繡的第一方帕子。帕子上繡著小乞丐的名字——子謙。比如那兩人在深夜裡躲在假山後面一起等著看流星。又比如她知道小乞丐下巴下面長著一顆小痣。不蹲下,從下往上看,是看不見的。又比如她知道小乞丐對魚過敏,給他的餐食裡不會有魚…….
柔蔓菁從回憶中拉回,想到近日種種。那君遷子見到自己時從未像他人一樣驚訝她同素問長得像,而君遷子表面上對自己有距離,卻莫名的對自己有著似有若無的關心。加上自稱墳頭埋著自己愛人的人,怎麽會給子謙擺上對子謙會過敏的魚。還有,雙生子,真的會像到連一顆小痣的位置都是一樣的嗎?還是說,那被殺死,骨灰被灑入青龍潭的根本就不是子謙。那麽眼前這個人……
柔蔓菁吃驚的看著君遷子。想開口問他,他…..是不是就是十年前的那個小乞丐,他是不是就是子謙,她的兒時玩伴是不是此刻好端端的站在她面前。
“那副畫像的人,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對嗎?“素問小心翼翼的問著,像是明知故問,又像是在期待能從君遷子口中聽到否定的答案。
君遷子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是。“
“是她吧。她…..是誰?“素問突然開口問君遷子。眼睛看著柔蔓菁,她要驗證一件事。
君遷子並未否認。
柔蔓菁經此一問,更加肯定自己心中的猜測。
“我府中的丫鬟,幼枝。“君遷子手不自覺握緊。她終究是要知道了嗎?君遷子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柔蔓菁,又心虛的看向別處。
“丫鬟?那麽做丫鬟之前呢?她不僅和我長的像。和那個柔大人也有幾分相似。她…..就是被抄了的柔府的女兒,柔蔓菁吧。“君遷子沒有回答素問的話算是默認。而柔蔓菁則是默默的聽著。知道自己是罪臣之女又如何,反正她該領受的罪責都受了。這事也沒什麽不能拿出來說的。事實如此。
“哈哈哈哈哈……..真是命運弄人。還真有緣啊。難怪我們會長如此相似,也難怪你一定要保下柔府一眾人。“素問的笑很複雜,有嫉妒,有不甘,也有感歎命運的捉弄。
“你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什麽保下柔府一眾人?“柔蔓菁不知這同柔府又扯上了什麽關系。
“怎麽?你不知道?他沒有告訴過你?“柔蔓菁眼波流轉倒有些意味深長。“有意思,你竟然連這都不敢告訴她。“
“到底怎麽回事?還望素問姑娘告知於我。“柔蔓菁誠懇的問道。
“柔府看管國庫貪汙被抓,所涉及數目驚人。本該株連九族,若沒有我素家和……“素問帶著幾分嘲諷:“和他…….九王爺,從中周旋,怎麽會最後卻僅僅是抄家落賤籍。“
“什麽!“柔父貪財,這貪汙之罪也確有其事。柔蔓菁本以為抄家落賤籍,已經是重大的責罰了。沒想到還有這樣一層。
“你很驚訝對不對?起初我也很驚訝。他為什麽要幫一個素不想乾的柔府。而他為了救柔府竟求到我的頭上來。連同那副畫,現在想來他是為了你,為了留下你的命。“
“因為我?“柔蔓菁小聲說道,其實心裡已經猜出答案。
“哼,哈。多可笑,我竟然自作多情這麽多年。“素問呆呆的望著柔蔓菁緩緩說道“確實很像。“頓了頓又道:“那副畫上的小女孩是你吧。那時收留子謙的人也是你吧。“
“我不知畫像上的是不是我,但當年確實是我將子謙帶回柔府。“柔蔓菁回憶起剛才畫像中的女孩。女孩手裡拿著一塊小小的桃門棗。心中已有答案。
“看她的樣子,好像本不知道那無字碑是為誰立的吧。“
“是真的君遷子嗎?“柔蔓菁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心情很複雜。“你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我呢?“柔蔓菁看著君遷子。
君遷子依舊沉默不語。
“因為他怕,怕你知道之後會怨他,怪他。他就是個膽小鬼。你以為你父親貪汙那麽多年順風順水,為什麽會在一夕之間被抄了家。因為你曾收留過他。但凡知道真相的人都是留不得的。而見過他的人也都沒什麽好下場。朝廷只是找個由頭將你父親除去罷了。好在你們並不知曉雙生子的密聞。所以你才能留下一命。“素問心裡是羨慕柔蔓菁的。她只是運氣好比她先遇到他。若那日將他帶回的是她自己,一切是不是就會不同。
“素問姑娘所說的,是真的嗎?“柔蔓菁眼眶濕潤。她在等他說出答案。
君遷子頓了片刻,望著柔蔓菁,:“菁兒,我…….對不起。“
終究是他對不起他的菁兒,是他無能,沒能護住她和她的家人。那日他去奴崖樓尋了要親自為二弟找一個玩伴的理由,去奴崖樓找她。但後來得知是凌遊買走了她。見她同凌遊宜是有情誼,且凌遊不日便會納她為妾,便沒了去領府要人的念頭。而後得知凌遊將她退回奴崖樓,他便又以給二弟挑些丫鬟仆人為由。去了奴崖樓尋她。為了掩蓋自己的真實的意圖,也為了將她帶回,他一並將其他人也帶回了梨花院。
“明明是你救了我,又何來的對不起。父親他……雖有人故意挑他的錯處,但我了解父親,那貪汙之罪並非空穴來風。我柔府遭了此劫,時也,命也。怪不得他人,更怪不得你。“柔蔓菁心中自是清楚這些年柔府的錦衣玉食是從何處所得,父親他,絕不會是清白無辜的。可母親她…..罷了,斯人已逝,就連那個下令抄柔府的人也已經薨了,她又要去找誰尋仇呢?
“不是的…….菁兒…….終究是我沒能護住你。“他不該讓她經歷這些,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或許柔府上下就會這樣一直安度余生。縱使有錯,他也不該讓菁兒在奴崖樓那種地方呆那樣久。終究是自己做的不夠,護不住自己想護住的人。
“是,你該跟我說對不起。但不是因我柔府獲罪,而是你竟然騙了我。我剛剛真的以為你死了。“柔蔓菁突然抱住君遷子。
素問不禁擰眉:“你……“
淨空則看著素問,什麽也不說,什麽也沒做。
“菁…..菁兒….你…….逾矩了。“君遷子顯然沒有想到柔蔓菁會突然抱住他。
“是!我是逾矩了。可那又如何。比起你騙我,害我難過,又算得上什麽。“柔蔓菁確定眼前的人就是當年的小乞丐,她的子謙哥哥。她從難過,傷心,到欣喜。失而復得。情緒急轉直下,變成複雜感慨的淚水。滴滴眼淚滴落在君遷子的脖頸處,滑落下去。
柔蔓菁最後松開了手。這一個擁抱無關情愛,只是欣喜兒時的玩伴還健康的,好好的活著。這世界沒了父親,母親,老天爺總算還給她留了一個故人。
“果然,至始至終我都是一個笑話。“素問見到柔蔓菁可以肆無忌憚的在人前擁抱君遷子,她內心深處的嫉妒,好像是有千萬隻白蟻在啃食她的心。:“君子謙,你我相伴多年,難道還不如你們兒時幾個月的相處嗎?“
素問喚君遷子的母親賢太妃一聲表姑。同賢太妃十分親近, 自幼同真正的君遷子定了親。從前素問就很不喜歡那個君遷子,表面溫文爾雅,實際上性格狠戾,乖張跋扈,還時常對自己惡作劇。直到有一天真正的君遷子對她說要告訴自己一個秘密,那個秘密就藏在梨花院之中。當她看見子謙出現。她才知道同樣一張臉,原來可以如此不同。
幾年的相處,讓素問看到原來同樣一張臉,也可以光風霽月,克己複禮,把禮數規矩刻進骨子裡。那樣溫潤如玉,神采奕奕。
當她見到那副畫時,她以為他的心裡是有她的。她隻恨同自己有婚約的是君遷子而不是子謙。陰差陽錯之下,子謙變成了君遷子。她以為她和他終究是有緣份的。可那良人始終不屬於她,明明已經著手準備婚儀了。他卻同她取消了婚約。
“素問,是我對不起你。“子謙終究是子謙,他可以替代君遷子當好這個九王爺,卻偽裝不了君遷子的性格。旁人以為他長得後變得成熟穩重,卻只有最親近的人才知道,他同君遷子有著天壤之別。
“我說了,不要再說對不起了。“素問收起了眼淚,“淨空,不必再挖了。我們走吧。“幾日後便是君遷子的忌日。素問本想提前挖好墳,等著那慢性毒藥毒發,她要當著子謙的面死去。她想賭,賭子謙不會讓她死,賭他會讓淨空給自己解藥,會去救自己。賭他在她面前承認自己是子謙,告訴自己那無字碑墳不是為子謙而做,而是為了君遷子。如今大可不必,有何意義。多麽幼稚,素問啊素問,你定然是瘋了。瘋到都忘了原來的自己是什麽樣子都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