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會兒,聽見噪雜的人聲漸漸遠去,可他二大爺並沒回來,正打算再出去看看,見石進扛著鐵鍬進了院,把鍬放在涼房門口了。
石進個兒高,骨架大,長臉,尖下頜,腰直腿長,走開就像一陣風,只見他放下鍬後,轉過身幾步就走到了常生跟前。
常生站在門口,甚話沒說。他第一次看見石進來家裡,因對石進懷有敬畏之心,故只是笑臉相迎,
“你前晌見承志了來。”石進進屋子的時候劈頭問他。
“見了來,”常生把門關住,看著站在地下顯得更加高大魁梧的石進說。
“他是不是跟你說了來,”石進聲如洪鍾,語速很快。
“說了來,”常生恭敬地回答。
“張文是不是不想要承志了?”石進說話如子彈出膛。
常生不得快速接應:“不知道呀,是不是要不要由他的呢?”
“說了他的了,我這會兒就去尋他。”
“學校放了學了吧。”
“放了學他也在,我一陣兒還要來,你不要出去了,”石進說著就走。
“我不出去,”常生跟在石進後把石進送到大門口,石進連頭也沒回。
“石進大爺真痛快,”常生心想,“張文真敢開除石承志,肯定是個挨罵。”
他回屋後坐在炕沿邊,想象著石進跟張文吵架的情景,眼睛瞭著窗外。
石進走了不大一陣兒工夫就折回來了,一進門就對常生說:“料他就不敢不要。”
“承志給寫檢查呀?”
“甚話沒提,叫明天上學就行了。”
“就張文一個,還是有別的老師了?”
“就他一個,正跟艾玉和愛悅出去打乒乓球去呀。”
“奧,”常生應答,臉上顯出吃驚的樣子。
“艾玉欺負過你吧?”
“我剛回來的時候平白無故打過我。”
“因為你跟愛悅說了兩句話,他就說你是個‘流氓’,比你那個‘惡霸地主’爺爺還要灰,是不是?”
“就是。”
“打架不攤臉,罵人不切短,好切短的人心短。”
“管他的了,過去的事情了。”
“後來又說過你呀沒?”
“再沒見。”
“再見了他要是還想欺負你,不要讓他。”
“嗯,”常生應答後心想,這可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鼓勵他不要讓人欺負,於是說,“石進大爺,都說我遇到有人欺負的時候,忍一忍好,你問甚說不要讓。”
“孬慫才讓了,咱們沒做下沒理的,憑甚就讓他了,越讓越叫人欺負。”
“我也是這麽思謀。”
“對的,聽說你不怕他。”
“事情過後,都安頓我不要惹人,就連我劉明嬸也安頓我不要惹人。”
“不要惹人是對的,問題是招沒招惹沒惹,就欺負你,你怎能忍氣吞聲了。你那次做得是對的。說起你劉明嬸,我問你,你們兩個是不是在背地裡做灰事了來。”
“聽誰說的,說我們做甚灰事了來?”
“沒做就對了,做了就壞了,你不要哄我啊,哄我不是哄我,是哄你個人了。”
“我劉明嬸她爹對我姥爺有虧欠,我姥爺叫她搭照搭照我,又遇她想學裁縫,我也想學,就一起去了我姥姥家,任玉蓮就好灰說。”
“李青青不是那種人,我不是相面的也能看出來了。你就是想做,也不跟你做,你也不要瞎思謀。瞎思謀看帶害的吧。是不是就因為任玉蓮說過這個話,柳花花就不給她閨女跟你定婚了。”
“仙霞她媽是不是信了?”
“聽人說柳花花半信半疑,說推一推再定呀。我說吧你就不要叫大人定了。你歲數過小,定了不好。想找仙霞你們個人找吧,定甚了定?”
“石進大爺說得真好。”
“,大爺不會說話,有甚說甚,直來直去,碰倒八堵牆。大爺是長了一雙能辨清好人灰人辨的眼睛,”石進自嘲兼自負地說。
“村裡頭的事情大爺是不是甚也知道?”
“大爺嘴勤敢問,重要的事情逃不脫大爺的眼睛,任玉蓮剛剛兒叫我嗆了一杆子。”
“在哪?”
“就在他們家,我們從村東起完那片兒山藥到大場面疊圪堎(牆),正好路過她家,我就進去問她怎知道你跟李青青不對,她說她看出來的。我說你甚營生也不做,就思謀灰說,再灰說我天天來你家,看你還敢不敢再灰說。”
“她說甚了來?”
“我嗆完她就走,看她以後還敢不敢說了,她要是還敢說,我還要來嗆她了,我這個人不怕灰人怕好人,誰灰跟誰作對。”
“大爺你說艾玉灰不灰?”
“灰貨,還想找她奶姐姐呢。”
“找成找不成?”
“哪能找成?臉白呱呱的,不看配不配,盡是瞎思謀了。我見那個愛悅沒主意, 就怕她抹不下臉,踢不離打不散,受她奶兄弟的害了。”
“我說給愛悅不要理他。”
“你說哪頂事了?”
常生聽罷,心裡挽了個疙瘩。
石進看出了常生的心事,十分乾脆地說:“你還是找仙霞吧,不要找那個愛悅,找了愛悅終究是麻煩。”
“石進大爺怎知道我想找愛悅?”
“看你的表情聽你說的話就知道了。我十六就當了兵,一當了兵就偵察起了敵情。可練下兩隻好眼睛了,看人一看個八九不離十,多看上幾眼,能把人的骨頭看出來。你這個娃娃我去年見了你一面就覺著你不尋常,不是一般的娃娃。”
常生並不感到自己多不尋常,於是問起他最想了解的事情:“大爺你是不是說仙霞比愛悅好。”
“我是說愛悅叫那個艾玉糾纏上,誰找了也是個麻煩,找了仙霞就甚說家(問題)不會出。”
常生不這樣認為,於是說:“我不怕麻煩。”
“你不怕麻煩就找愛悅。”
“不過我也是瞎思謀了,找成找不成還兩說的了。”
“想找就一定能找成,看準了就追,追得她沒走出,肯定找你。”
常生已經得到了他想要得到的回答,覺著不必再說,於是改個話題:“石進大爺知道不知道張貴成的底裡。”
“知道點兒,村裡頭的人不敢好好兒跟我說,劉寶善和呂順德最了解張貴成。”
“石進大爺是不是問過他們?”
“這兩個人也不敢說,我追住問得不行了才七露八露地說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