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幾名伺候孔弘泰用膳的內侍面面相覷,臉上的表情各不相同,有吃驚和詫異,有疑惑和震驚,但很明顯他們都沒有想到今天的禦膳別出心裁。
“衍聖公,朕去年大藤峽平亂,年尾大修先帝與皇叔陵寢,連幾十萬畝皇莊也分了百姓,宮裡吃穿用度,需要勤儉些。”
孔弘泰征了征,想起某句話,便假正經諂媚道:“成由勤儉敗由奢,陛下此舉令臣佩服。”
朱見深點點頭,將王皇后面前的小碗打開,看著孔弘泰道:“皇后近來要為子嗣之事受累,朕給她備的是碧梗米做的蟹肉粥,朕與衍聖公便吃些健康清淡的。”
孔弘泰笑了笑,碧梗米是十分金貴的米,他們孔家也是正旦過節才會食用的,到底是貴人,陛下都舍不得讓她受半點苦。
王皇后聞言,看著坐在她身邊的朱見深,陛下怎麽撒謊也不臉紅,都未行房何來子嗣一說。
不過陛下對付人很有一套,但看見朱見深碗裡的菜湯,不由得擔心他能不能咽下去,畢竟無油的野菜很拉嗓子。
朱見深看著懷恩道:“給衍聖公盛些青龍過海。”
懷恩點頭,但轉身去夾菜時便愣了愣,這是什麽青龍過海,一根韭菜過清湯。
那桌上的珍珠翡翠白玉湯,分明是青菜豆腐湯,叫的好聽。
“衍聖公請用。”懷恩將碗遞過去給孔弘泰。
弘弘泰坐在軟椅上,接過碗,臉色有些難看。
懷恩也是滿頭問好,這是憶苦思甜嗎。
陛下肯定不吃這個。
可轉過頭時,卻見朱見深對著豆渣餅嘗著,沒有不適,還笑著道:“這盤滿城盡帶黃金甲不錯,給衍聖公夾兩塊過去。”
豆渣餅實在是噎人,坐在旁邊的王皇后擔心看著,盛了菜湯道:“陛下喝口湯送送。”
與有麗人照顧的朱見深相比,孔弘泰可是老慘,但此時神情肅穆的看著豆渣餅,皺著眉頭嫌棄的舔了口,又不敢吐出來,愣是咽下去。
且這王皇后年紀輕輕,長的也是豐腴姿色出頭的佳人,孔弘泰不由得想起自己曲阜的小妾來。
還是老家好,要完銀子便回家吧。
與孔弘泰的折磨相比,朱見深便笑著道:“這道霸王別姬,其實說起來還是有緣故的。”
懷恩看了眼,不就是沒頭的老鱉燉雞嗎,怎麽膳房把鱉腦袋給剁了!
“敢問陛下是何緣故?”孔弘泰笑著問道。
朱見深笑道:“有一次朕做夢,夢見隻老鱉,膳房每次挑選宰殺時,它便第一個縮頭。
甚至還對膳廚叩頭,求膳廚供奉它在廚房,號召魚類抗膳廚殺生。
夢醒了,朕很氣,派人去膳房看了後,說池子裡的鱉就它會見風使舵。
朕覺得神奇,就讓人養著它,給它吃肉。
結果又做夢,這老鱉越發囂張跑到朕寢宮,托夢說小魚吃膩了,想去朕的魚池吃大魚。
結果魚太大,噎住了,便跑來和朕又告狀,怪朕魚池的惡魚太大,噎住了它,讓朕懲罰大魚。
你說這老鱉,它不貪吃,能被大魚噎住嗎,朕覺得煩,今兒宰了拿來招待衍聖公。”
殿中空氣凝滯下來,孔弘泰不由得思索,托夢也是有可能的。
漫長的空氣凝滯似乎要把殿內所有人肺裡的空氣全部榨幹才結束。
孔弘泰也是臉皮厚,目光盯著碗裡的鱉肉道:“陛下可真是有趣。”
王皇后和懷恩自是聽明白意思,看著坐在那裡的朱見深。
朱見深面色淡淡道:“朕做的一個夢而已,不必想太多,嘗嘗這霸王別姬好不好吃。”
王皇后也笑道:“陛下提這夢,本宮也想起來了,今兒說體諒衍聖公身子需要補一補,命人宰的。”
孔弘泰看了眼王皇后,這皇后娘娘白的跟個雪團似的,也難怪陛下對她什麽都說。
朱見深道:“衍聖公,嘗嘗這群英薈萃。”
懷恩沒眼看,這不就是蘿卜條嗎。
孔弘泰啃著白蘿卜,臉已經皺成苦瓜,陛下是為難他,還是真的就這般的節儉啊。
王皇后道:“懷公公,將這道清蒸魚給衍聖公吃。”
聞言,孔弘緒臉色好了些,魚總比野菜好。
懷恩送過去時,孔弘泰愣了。
這魚怎麽沒有魚目。
朱見深道:“懷恩,你們今兒做的魚為何沒魚目,這不是有眼無珠嗎。”
懷恩心裡苦,無奈道:“陛下,魚目在大珠小珠落玉盤這道菜裡。”
孔弘泰看了眼,大珠小珠落玉盤這道菜是丸子做的,這不是魚目混珠嗎。
他總感覺今兒這菜哪裡不對,但這就是菜啊,難道是自己想太多?
其實他沒想錯,朱見深就是在用百諷刺他,孔子一脈從漢至今,也是千年世家。
很遺憾的是,新朝開始,王朝末世的時候,第一個投降的就是他們,衍聖公為了自身富貴,不會終於任何一個王朝。
最諷刺,是朱見深後代崇禎,供奉衍聖公幾十年。衍聖公在清軍打進來時立刻投降。
剃發令下來就上書剃頭奏稿,表示孔家臣服,衍聖公的骨頭和膝蓋都特別的軟,堪比現代無骨雞爪。
一頓飯吃的孔弘泰叫苦連天,飲茶時,孔弘泰委婉提出,希望朝廷能夠補貼自己。
朱見深聞言,看向孔弘泰:“論理朝廷該補償衍聖公,但朕要先派戶部官員去曲阜審查,清點財物,這樣可更準確知道衍聖公府上丟了多少銀兩,朕也好準確補償。”
這清查結束,老底不就被知道了。
孔弘泰心虛至極,往後各地再遭天災人禍,怎麽野菜窩窩頭裝可憐。
朱見深又道:“當然,朕倒是想補償衍聖公,可惜朕被禦馬監那些狗東西欺騙至今,內帑也所剩無幾,戶部的又都是百姓的,朕不敢動。”
斬首禦馬監幾個太監的事,孔弘泰倒是知道,貪汙宮裡銀兩,這倒是真的有。
可這樣的,自己豈不是得不到賠償了。
賠償吧,陛下答應給銀子。
條件是,朝廷派戶部官員過去清點孔家財務,這怎麽行,相比丟失的百萬兩,不過九牛一毛。
再者陛下清點後,也沒有多余的銀子賠償,孔弘泰堅信朱見深沒有錢,否則也不會在去年到處讓士人為百姓募捐救水災百姓的事兒。
只是他不想空手而歸。
京城的士人官員已經在為他捐贈。
不過還要等幾日。
還是再跟陛下賣賣慘?
“陛下,臣實在是苦啊……”孔弘泰剛開口。
朱見深輕聲咳嗽幾下。
旁邊的王皇后收到朱見深的信號。
便道:“陛下,臣妾身子不適……”
說著便向一旁歪去,朱見深連忙起身將王皇后扶住,急道:“皇后!”
“來人,快宣太醫。”朱見深說著便抱起王皇后出了大殿,臨走時道:“送衍聖公去外庭別苑。”
懷恩道:“奴婢遵旨。”
孔弘泰連忙道:“陛下,臣可以等些日子,皇后娘娘身子要緊,臣先告退了。”
孔弘泰很快被侍衛抬去外廷的別苑小住。
……
……
坤寧宮。
太醫查看後沒有發現什麽問題,便向朱見深告退。
王皇后自是假裝暈倒,但是萬貞兒並不知道,看著躺在床榻上的王皇后一眼,嗔道:“陛下也真是,皇后娘娘年紀輕輕,陛下便讓她打理那麽多事,自是受不住。”
朱見深抿了口茶,眯著眼睛半晌才道:“過兩日,兩京十三省的官員便要進京了,光是接見便是日夜不歇,早早見完,他們也要回去。
朕幼年受困於周圍,如今終於得以主宰,卻要被衍聖公敲竹杠,文官皆讚同賠償,朕只能讓皇后幫朕分擔些后宮之事。 www.uukanshu.net”
萬貞兒很想對朱見深說,無論學識還是見識,他在她心中早已是高不可攀的,那些朝政大事,經史方略,也做的很好,理應海闊天空,不必再如年幼時那般問她。
話到嘴邊,萬貞兒又咽了回去,何以事事以言語表白,行為做到支持他不是更好。
萬貞兒一邊為朱見深撫後背,一邊閑聊著:“奴婢方才聽袁指揮說,前庭文臣從正月十七起,已經和各書院為孔家捐贈,約摸有三十五萬兩了。”
朱見深看眼躺在那裡的王皇后,知道她醒著,便看著萬貞兒道:“貞兒你去讓袁彬在乾清宮等著,朕馬上到。”
“是,陛下。”
萬貞兒點頭,退出坤寧宮後,朱見深走到床榻邊道:“可以醒了,這次多謝皇后替朕解圍,否則不知要被孔弘泰纏到何時。”
聽著朱見深的客套,王皇后心裡沒來由的失落,方才她聽到萬禦侍與陛下言談舉止親昵,是她與陛下不曾有的。
朱見深並不知王皇后此刻心中的想法,笑道:“皇后你也聽到了,文官為百姓捐時沒有銀兩。
如今給孔家,短短幾天,便有三十五萬兩白銀,朕決定了,等銀子送到宮裡給衍聖公時,朕要給衍聖公換成寶鈔!”
王皇后聞言,愣了愣,道:“陛下這合適嗎。”
換成寶鈔給衍聖公,這倒也說的過去,可……
“寶鈔什麽不合適,挺合適!”
朱見深微微一笑,等田地事情過了後,百姓安居,就要著手寶鈔改革之事了,不過這次要給衍聖公一些寶鈔帶回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