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見深看眼百官,學眾人咳嗽兩聲道:“咳,朕今天正要提此事,彭學士提起,大家便說說。”
彭時對朱見深行了大禮,然後恭敬說道:“陛下,衍聖公孔弘緒,乃是曲阜孔聖人之後,應特事特辦才是。”
聽完彭時的話。
商輅與六部尚書,各言官禦史都紛紛準備好反駁。
這事兒陛下既然讓衍聖公帶枷進京問罪,肯定是會重罰的。
又到了他們做忠臣勸諫的天子高光時刻,為大義而辯。
言官禦史心臟怦怦跳,緊張激動要開始辯論。
可朱見深就不往套子裡鑽。
朱見深將手中簿子翻了翻,溫和笑道:“朕也覺得彭學士所言有理。
這衍聖公是孔聖人之後,自該特事特辦,那些百姓再敢敲登聞鼓,直接打死!”
懷恩一愣,陛下這怎麽不按正常反應走?
眾禦史愣了,這陛下怎麽……怎麽這般昏庸!
朱見深坐在禦座上十分平靜,心中發誓,朕就走你們的路,讓你們無路可走。
商輅聞言,心中隱隱有些不滿,申冤百姓怎麽能打死,但也不能不顧衍聖公。
見朱見深似乎忘了今天的主角。便出班提醒道:“啟稟陛下,衍聖公孔弘緒,該朝見了。”
猜想陛下是忘了衍聖公要朝見的這事,商輅連忙提醒。
這衍聖公身份可不一般,要是陛下在他面前失了禮儀,被其說出去,那陛下可要被天下士人數落,而他是陛下親手提的學士,也逃不過一頓連累抨擊。
見就見,朱見深也不帶爵名,直接道:“帶孔弘緒。”
“陛下,是衍聖公。”
懷恩小聲提醒道。
你個死太監,就你屁話多。
朱見深看了眼懷恩,那眼神是在問,你是又想去浣衣局了吧。
站在旁邊的懷恩,頓時生出冷汗。
好在百官都低著頭,沒人看到。
很快,孔弘緒被“扶”上來,面皮白淨的很,就是手腕腳踝處都是化膿的血痂。
朱見深很滿意,這朱永做事靠譜。
武將就是好用啊。
孔弘緒第一次見成化皇帝,但也沒有多驚訝。
天順時,孔弘緒少年被留學生誇獎頗有祖、父之風。
誇孔弘緒年紀不大,處事卻“進止有儀”。
奪門複辟即位,明英宗朱祁鎮非常喜歡他,特意詔至京城見面。
年長後,孔弘緒迎娶了天順成化朝首輔大學士,少保,吏部尚書李賢的次女。
李賢是明代中期的名臣,他歷事五朝,也是朱祁鎮的托孤之臣。
有明史稱:“自三楊以來,得君無如賢者。”
賢不賢,這得往後看。
李賢有二女。
一女嫁給史上成化後期的禮部尚書程敏政,就是卷入唐伯虎科場舞弊案的那個程敏政。
這嶽父、連襟都是人物啊。
因此,孔弘緒權盛至極,心態成了土皇帝。
又是孔子後人,誰怕誰!
因而,孔弘緒在歷史上,事情一直積壓到成化五年,徹底爆發,但最終是逍遙法外。
這次因為朱見深在自家午門口第一次殺太監,破例一把後,讓大臣互相彈劾揭露,山東的錦衣衛又報了,且夏天就有人彈劾過。
“臣孔弘緒見過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你是什麽臣,我朱家何時認你這個臣?老朱都不同意你這般稱呼……朱見深急忙起身,道:“衍聖公,朕見你如此十分心疼,怎成這般模樣。”
實際上朱見深已經想把老朱洪武時期的架子拿出來了。
洪武朝,劉伯溫認為孔夫子一生並未認真當過官。
他的《論語》也不過是和弟子們坐而論道的記錄。
朱元璋和劉伯溫就很懷疑。
宋朝的真的是用半部《論語》打天下?
又用半部《論語》治天下?
這不就是說背熟《論語》,人人都可以得天下嗎,可見宋朝沒有講真話。
朱元璋很讚成劉伯溫的話。因為他曾試過在《論語》裡找治國之方,根本沒有。
便下令全國停止對孔子的祭祀,貶低孔子的地位,而且老朱對孔子的嫡系子孫“衍聖公”百般的打壓和責難。
而當時孔府,已經成為大名鼎鼎聖人之家,被各朝廷封為“衍聖公”的人。
哪怕是皇帝,也必須給他們孔家極大的尊崇。
輪到大明朝,咱朱元璋就不!
他坐上皇位不久,就讓病中的“衍聖公”到應天來朝見。
衍聖公借故不來,朱元璋便很不高興,當即給孔克堅下了一道“手諭”,其中明確說道“稱疾則不可”。
孔克堅惶恐兼程進京朝見朱元璋。
朱元璋在謹身殿接見了他。
問他多大年齡,孔克堅說已五十三歲。
朱元璋就說你年老體弱,該好好的養病才是,就別入朝做官了。
這便是朱見深祖宗做的事兒。
多爽!
此刻。
孔弘緒聽天子“心疼”他,自然是那股清高又來了,更何況他還需要坐在天子位上的家夥給他補償,好好的懲罰那個朱永。
“陛下,臣的傷無礙。”孔弘緒心裡明白,孔聖人可是寬宏仁慈的,做事怎麽能得理不饒人。
尤其滿朝士人,便強撐表示自己無礙大度。
還是隻公的白蓮花,朱見深心裡腹誹幾句,點點頭,道:“眾卿,你們也來說說衍聖公的事吧。”
劉吉道:“稟陛下,衍聖公來京時所戴枷超過大明律所規定,是越刑而為之,且衍聖公雙手腕潰爛,腳踝也出現潰爛,越發嚴重,敢問是不是被刑部用過私刑。”
來了來了,開始說刑具的事兒了。
朱見深又猜中了。
你們是蠢還是孔聖人舔狗?
這大明難道流行不舔女神,舔孔聖人。
做戲做全套。
朱見深拍禦座道:“刑部!”
刑部尚書彭韶是朱見深上個月專門提上去的。
此刻規規矩矩出班,道:“啟稟陛下,刑部並未濫用私刑,這是衍聖公在來京路上被重枷所傷。”
朱見深道:“朱永,伱為何不給衍聖公在路上請大夫啊。”
站在武將隊列裡的朱永,站出來恭敬對朱見深行禮。
十分無辜道:“啟稟陛下,臣在路上請過大夫,不過臣被庸醫給騙了,大夫用的三七藥粉……後來發現是劣質石灰粉。”
衍聖公孔弘緒似乎是想到當時的疼痛,不由得點點頭道:“陛下,朱將軍所言非虛。”
朱見深道:“唉,朱將軍,你武將出身自是不懂這些,不過為何要用重枷啊!”
這個時候,朱永可沒有跟朱見深提前排練過,正常發揮道:“帶去的枷都壞了,只有重枷,且臣認為,這枷戴上也不重啊。”
孔弘緒看了眼朱永。
聽聽,這是人話嗎?
孔弘緒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既想告狀,又得維護該死的君子之風。
眾武將道:“朱將軍為人憨厚,他定不是故意的。”
朱永所言非虛。
武將對一百斤的枷並不當回事,但是孔弘緒的小身板就難說了。
朱見深佯裝發怒,道:“來人,把朱永帶去朕的禦書房面壁思過,朕今兒要好好的讓他反省,讓他趴著出宮。”
“陛下,臣……”朱永有些疑惑的撓撓頭,但還是恭敬的說道:“是,臣朱永領旨。”
在側處的太監張敏知道朱見深的另一層意思,便過去讓人帶朱永離班。
商輅此時被朱見深反常人的操作已經懵了,他心裡積壓著不平和憤怒。
陛下這是怎麽了,前幾日還帶他們去為百姓做事吃苦。
為了於謙,為景泰帝大義正名。
今兒怎麽了!
為何衍聖公害了這麽多人,無動於衷!
他衍聖公若是喜歡女人,把樂戶的女兒和那些婦人都娶了,帶回家好好去睡,這大明朝誰會說你?
非要乾下此等奸殺之勾當,與賊寇有何不同!
孔弘緒必須該懲罰的,這是商輅的想法,當然不要斬首就可以。
商輅哪裡知道朱見深的反套路。 www.uukanshu.net
此刻朝中分成兩個撥。
一撥武將和小半兒文官不滿。
一撥是想巴結李賢。
站在朝中的李賢,此刻已經是無臉抬頭,他認為,陛下這般袒護他,更讓他羞愧難當。
若是治孔弘緒的罪,他可能會出來說幾句,但此刻完全是包庇。
堂而皇之包庇!
他李賢一世清名,全毀了。
李賢平日裡雖說會打壓與他作對的朝臣,但正是還是有原則的。
且李賢想到自己女兒所受委屈,更是一種羞辱。
“陛下,臣李賢有奏,孔弘緒身為衍聖公,德行虧,辜負聖人之名,請陛下按大明律處置!”
上鉤了,上鉤了。
假如後面這些大臣言官不肯讓朱見深治衍聖公死罪。
那朱見深就實行個血腥而又腹黑的辦法,開始他的大明教父生涯,想想就刺激。
既能不惹天下士人憤怒,也能讓百姓出氣,還能落個好名聲。
沒辦法,他慫唄,畢竟是連朱棣都頭疼的天下文人。
孔家這件事,他還真不能當面去硬剛。
不過,不硬剛不代表慫。
當吃虧受氣包?是不可能的!
他朱見深是皇帝,又不是冤大頭和受氣小媳婦兒。
而且,他還怕自己後面的聖母婊兒子,騷操作把孔弘緒給恢復冠帶,再給賞賜什麽的。
只聽孔弘緒辯解道:“陛下,臣並未辱殺兩百個婦人啊,是他們捏造。”
這當然是朱見深故意讓人在那些東西裡胡亂添加的,兩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