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人會欺人，天不欺人——這些人要麽卷鋪蓋滾蛋，要麽暴病而亡，要麽出意外而死。這都是天意啊！

　　老天大善若水，沒放棄弦縣，他派大人來拯救弦縣蒼生，我們這些草民聽到大人要來的消息以後，深感未來有了希望。大家盼星星盼月亮，終於把你盼來了，看到你器宇軒昂，充滿正氣，又聽說你隻言片語氣死張角，寧死不與貪官汙吏同流合汙的光輝事跡，都情不自禁開懷大笑起來！忘了應有的禮節，還望大人恕罪哦！”

　　辛毅內心冷笑一聲:差點把我糊弄過去！如果不是我幕後偷聽你們的談話，如果不是老縣令事先提醒，單純聽你們匯報，就拿溜須拍馬、巧舌如簧、亂潑髒水這三板斧就會把我砍迷糊！

　　哼，我來這裡是不是能跟弦縣百姓創造幸福的生活，還有無法預測的因素不是那麽難以確定，不過可以確定的是——絕不會是你們這些人的福氣，你們這些人魚肉香裡、欺壓百姓，看我怎麽收拾你們！”

　　內心這麽想，辛毅嘴裡卻說:“諸位，慚愧的很，你們高抬我了，這給我無形的壓力，初來乍到貴寶地，要想乾成事，免不了各位日後多多捧場，咱們共同發展一起進步好不好?”

　　鄉紳們正沉浸於劉能在這樣的場合例行性表演，搖頭晃腦不能自拔，看見辛毅反應有點詫異——居然沒有驕傲自滿翹尾巴，更想不到這個年輕人居然能看透事物本質，說話如此接地氣，知道只有善於維護眾人利益的人，才能更好維護個人利益。

　　你瞧，開口就把個人得失和大家的得失綁在一起，期待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辛毅說的是如此之好，說到這些人的心坎上，他們的心瞬間和辛毅拉近了距離，幾乎異口同聲發自內心的回答好。

　　劉能見滿口白沫好不容易建立的強大磁場，輕而易舉被辛毅轉移，結合此前殺次人不成的經歷，陡然明白，眼前此人深諳人性，不唱高調，短短幾句貼心話就收攏了人心，可見是個難纏的對手。

　　問題是蛋糕只有那麽大，多年來自己始終吃大頭，其他鄉紳吃小頭，縣令喝湯。這個慣例豈容隨意打破！

　　哼，辛毅，你不過是個小小的縣令，妄想憑借手中權力摻和進來分蛋糕，也不是不行，想分太多，首當其衝的是自己，吃虧最大，放任他和其他鄉紳綁在一起，自己吃虧怕會更大。

　　劉能繼續沉思，“他媽的，想吃肉得憑本事，本事不大還想吃，得看本大爺心情，心情好，送你點骨頭啃啃，心情不好，殘羹冷炙也沒有。”

　　思想正信馬由韁開小差，耳邊忽聽有人問:“劉大善人，你說好不好呀?”

　　連問幾句。劉能從幻想中回到現實，見是縣令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邊，陡吃一驚，出身冷汗，知道失態了。

　　多年來，他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練就的見機行事本領，令他迫不及待大聲回答，“好，好啊，縣太爺認為好，那自然是好。”

　　回答聲音如此之高，以致驚跑了院內柏樹上幾隻不知名的鳥兒，幾乎同時往不同方向驚叫著飛去。

　　隨聲附和幾句，又豈能讓辛毅不肯放過他?“

　　劉大善人，我有點不大明白如此做對誰真正好，又好在哪裡呢?你是不是說，對在座的各位都好，好在人人努力，可以把蛋糕做的更大，各位分的多了，本大人的那份不就有了嗎?”

　　劉能出了身冷汗，唯有點頭，深感這位大人不同以往，不好糊弄。

　　其他鄉紳見狀，為緩解尷尬，爭相趨前獻媚，“首次拜見大人，準備了些須薄禮，不成敬意，還望笑納。”

　　劉能借坡下驢，緩解尷尬，他作為領頭羊，當仁不讓排首位，他往日的志得意滿立馬回歸，高舉雙手凌空拍了幾下，這時遲那時快，外面仆人打扮的人從外面抬著箱子等物品魚貫而入，顯然是禮品，當頭之人雙手高舉禮單過頂。

　　歷朝歷代，也許會讓對方尷尬，但絕不打送禮之人。這個規矩，辛毅還是懂的。

　　弦縣送禮成風，大家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對不會送的人譏諷其上學上迂了，忘記了人情世故。

　　就拿最底層人員——衙役們來說吧， 這個群體薪酬低，高薪養廉只是個口號，中等薪酬也沒兌現，還一拖幾月，養家糊口日益困難。

　　為避免家人挨餓，衙役們隻好定期從劉能那裡領取數量不等的補助。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劉能把衙役視作家仆，送禮也不避諱衙役們。

　　公權私用，弦縣政治生態惡劣到如此地步，實難想像。

　　辛毅不這樣想，他潛意識裡覺得收禮不是多麽光明正大的事，自己和這些人並不相識，甚至可以說見面前聞所未聞，得靠自我介紹。

　　只不過自己是縣令，作為父母官，恰好能管住他們，決定他們的榮辱。怕被打擊或有所求，或顧及禮節，爭相送禮，禮錢就高不就低，咬牙忍受。

　　實話來講，多數人送禮，並非像親朋好友間互相饋贈那樣出自本意，基本上是違心的，既然是違心的事，自然見不得光。

　　辛毅還想，惡霸搜刮的民財，本為不義之財，不要白不要，取之於惡用之於善，也算積德行善。

　　兩種想法合二為一，有了決定。辛毅屏退左右，笑納禮物。

　　劉能等人為此開心不已，換做誰，發現自己的糖衣炮彈準確擊中目標，清除掉障礙，不必舍命真刀真槍對著乾，都會由衷開心。

　　他們起初擔心辛毅有清廉的好名聲，不會接受禮物，如果收，很可能扭扭捏捏，再三推辭，沒料想直接收了——完全出乎意外。

　　首戰告捷，開局良好，事情，正按照他們設想的往前發展。

　　果真如此麽?

　　大約如此吧！

　　至少表面看起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