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

　　狩獵之林

　　一眾公室子弟以及貴族卿士，來到了林中狩獵。

　　齊侯舉辦狩獵大會，根據每個人狩獵收獲，進行獎勵。

　　狩獵是貴族子弟鍛煉實戰能力的最好辦法，不僅不容易受傷，也容易提升實戰技巧。

　　不僅如此，由於這個時代糧食產量很低，野生動物很多，所以狩獵還是重要的食物來源。

　　兩百年前的周初時代，對於大部分諸侯而言，狩獵是最主要的食物來源，農耕只能算是保底收入。

　　上古三代的統治者喜歡狩獵是有原因的，狩獵不僅能訓練軍隊戰鬥力，還能為國家增加食物來源。

　　“先生，聽聞您在郭國桃花樹下覺悟，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等到公室子弟和貴族子弟們都去林中打獵時，齊侯這才向覺悟討教起來。

　　去打獵的只是子弟們，齊侯以及貴族們聚在一起，欣賞林中美人之舞。

　　旁邊是一條林中小溪，草地上鋪滿了草席，擺放了許多木榻，眾人席地而坐，人群中有美人舞劍，有樂師鼓瑟吹笙。

　　不過，齊侯安排的舞和樂，卻是按照周天子的標準，而眾貴族，對此也不驚訝。

　　看來齊國貴族們，對於齊侯僭越周禮之事，早就習以為常了。

　　“草民只是鄉野愚夫，擔不起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之稱。”

　　覺悟恭敬回答。

　　“先生自謙了，先生在臨淄所講授之真理，孤也有所耳聞，先生定是博覽群書，有經天緯地之才，否則，豈能有這番見識?”

　　齊侯想要招攬覺悟，一方面是他愛惜人才，另一方面，是他想交好欣國。

　　這些年，齊國經常蠶食周圍的其他諸侯，還僭越周禮，所以周天子(周宣王)忍無可忍，揚言要發兵攻打齊國，現在正在征調士兵，還在出發準備中。

　　到頭來，周禮終究是要依靠軍事力量才能維護，一旦周王室沒有了軍事力量，又有誰來維護周禮呢?

　　恐怕那個時候，就只能依靠某個強大諸侯了，到那個時候，爭霸也就來臨了。

　　誰掌握可以維護周禮的力量，誰就可以定義周禮，可以定義周禮，那就等於沒有周天子名分的周天子。

　　“先生曾言，天地無恆，世事無常，世間不存在不會枯萎的花，也不存在不會滅亡的王朝，可是先生又說，日月不會休止，輪回不會終止，這又是何意?”

　　齊侯話中有話，這分明是在問，姬周的天下，是如同桃花一樣，遲早會枯萎，還是如同日月一樣，永遠不會休止。

　　覺悟微笑著撿起地上的一片花瓣，說道:“齊侯，這朵花，它的生命終止了嗎?”

　　“嗯?”齊侯愣了下，直接回答:“花朵已經凋零，自然生命終止。”

　　然而，覺悟卻站起身，走到一棵樹下，將花瓣撕碎，埋入樹底泥土，對齊侯笑道:“它的生命並沒有終止，而是化作巨樹的養分，成為了巨樹生命的一部分，來年春天，巨樹會再次綻放花朵，重現新生。”

　　“原來花朵凋零，生命並沒有終止。”齊侯恍然大悟，但隨即又不解:“既然這樣，先生所言，輪回不止，又是何意?”

　　覺悟回答道:“花朵化作養料，滋養了巨樹，巨樹開出新的花朵，新的花朵再次凋零，再次化作養料，巨樹繼續開出新的花朵。”

　　“對於花朵而言，每一次凋零和綻放，都是一次輪回，而相對於巨樹而言，它已經超脫輪回，花朵的輪回只是它生命的一部分。”

　　“正如人間王朝一般，每一次舊王朝的覆滅，新王朝的建立，對於人間王朝而言，都是一次輪回新生。”

　　“但是相對於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族群而言，他們已經超脫了輪回，人間王朝的輪回，只是他們族群歷史的一部分。”

　　齊侯若有所思，他對於覺悟的真理越來越感興趣，繼續追問:“既然如此，我們個人，又如何超脫輪回，如何成為巨樹，而不是成為花朵?”

　　覺悟搖搖頭解釋:“超脫輪回何其艱難，草民亦生活在輪回之中。”

　　“連先生都還在輪回之中，尚未真正超脫?”齊侯大驚:“巨樹尚且可以超脫輪回，我們人類的智慧，難道還不如一棵樹嗎?”

　　覺悟繼續解釋:“相對於花朵而言，巨樹已經超脫輪回，但是相對於天地而言，巨樹還在輪回之中。”

　　“巨樹枯萎死亡，但又會長出新的樹木生命。”

　　“生命雖然會終止，但是新的生命又會出現，所以生命不會終止。”

　　“人間王朝會覆滅，但是新的王朝又會建立，所以人間王朝不會覆滅。”

　　“對於天地而言，巨樹的每一次死亡和重生，都是一次輪回。”

　　“這便是，花開花落，知一花，而知天下，知一葉， 而知宇宙。”

　　齊侯明白了，他自言自語:“花朵輪回在巨樹的牢籠中，巨樹輪回在天地的牢籠中，天地又輪回在玄之又玄不可捉摸的真理的牢籠中。”

　　“只有明悟真理，實現內心的超脫，才能真正超脫輪回。”

　　齊侯雖然知道這個理，但他做不到超脫輪回。

　　因為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他想要開疆擴土，他想要光宗耀祖，他想要名垂青史，他想要尊貴如同周天子。

　　他被這些欲望控制，成為了欲望的奴隸。

　　他自嘲道:“孤是個俗人，做不到超脫輪回，只求在輪回中，綻放自己最美麗的一刻。”

　　“有些花朵想要超脫輪回，有些花朵，隻想在輪回的某一次，綻放出自己最美麗的一刻，孤便是後者。”

　　“孤的這一次輪回，要開疆擴土，光宗耀祖，名垂青史，讓後世之人仰望孤。”

　　覺悟只是微笑著，並不多言。

　　一眾齊國貴族們，也對覺悟的輪回之說很感興趣，不過，他們還不如齊侯。

　　齊侯自認為自己做不到超脫輪回，所以隻想在輪回中綻放自己最美麗的一刻。

　　而在場的齊國貴族們，連自己最美麗的一刻都無法綻放，只能迷茫地陷入輪回。

　　不知不覺中，狩獵的貴族子弟和公室子弟已經回來，他們有的人收獲滿滿，臉上掛滿了笑容，有的人收貨無幾，臉上滿是憂愁。

　　“清點一下二三子的收貨，孤要看看，哪位少年才是我齊國第一勇士。”

　　齊侯讓身邊的寵臣去清點子弟們的狩獵收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