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

　　聖誕二百六十一年春(前785年)

　　姷邑

　　兔頭嶺

　　覺悟等人遊歷狄原許多城邑，最後又回到姷邑，準備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留在姷邑著書立傳。

　　晉國公主崤原本要去匽國，卻因為欣伯酈與周天子關系破裂，而被欣國扣押。

　　他們在返還姷邑時，途徑一個野人聚落“兔頭嶺”。

　　之所以叫“兔頭嶺”，是因為這個聚落的後山，形似兔子的頭。

　　兔頭嶺聚落的民眾原本是姷國的民眾，姷國滅亡後，他們一開始獨立發展，與世無爭，宛若一片世外桃源。

　　但很快，這片世外桃源就被打破。

　　不僅是諸侯們在瘋狂擴張，卿大夫們同樣在努力擴張。

　　姷邑連續三代卿大夫，都在征伐周圍的野人聚落，對於弱小的野人聚落，就強製把其遷徙到城邑附近開墾農田，對於強大點的野人聚落，就要求其臣服，每年上交貢品，包括美人、糧食、牲畜，等等。

　　等到姷邑第三代卿大夫“姷舞陽”即位時，姷邑的擴張步伐已經抵達了兔頭嶺。

　　可以這麽說，是這些貴族們將諸侯的國土進行開發，把國土內一個個城邑據點開發成連成一片的領土。

　　欣國國君對於卿大夫征服野人聚落的戰爭從來不乾預，只是不允許卿大夫們互相兼並。

　　欣國就如同一個小型的周朝，國君帶著貴族們開疆擴土，貴族們同時也會在自己的封地上開疆擴土，貴族與貴族之間發生矛盾，也禁止用戰爭的方式解決，可以請求國君調停，也可以進行貴族決鬥。

　　所謂貴族決鬥，就是雙方各自指揮一輛戰車進行單挑。

　　欣玉蝶曾經制定了【欣禮】，禁止貴族之間互相兼並，而且貴族封地城邑的城牆高度不得超過國君都城。

　　兔頭嶺聚落的首領接納了覺悟等人，但他們聚落貧窮，拿不出好東西接待。

　　覺悟支付了一些欣國錢幣，購買他們的食物。

　　聚落內，一些老人正圍著火堆，向大地女神祈禱。

　　這是姷人傳統的“天火節”。

　　而在火堆的一旁，卻有一群年輕的少年少女，他們脖子上帶著一枚石頭做的“玉佩”，他們圍坐在一起聚餐，燒烤著野豬肉。

　　旁邊還有幾個壇壇罐罐，裝滿了清水。

　　還有幾個見過大世面的聚落青年，拿著從姷邑坊市買回來“竹笙”，吹著欣人的傳統音樂，慶祝聖祖欣的誕生。

　　翎很自然地坐在了小孩子人群裡，跟他們搶肉吃。

　　雖然他已經三十多歲，但一事無成，連個媳婦都沒有。

　　原本，他還想回齊國找小公主蔚，可是聽說小公主蔚已經嫁給了齊國的一個貴族，孩子都生了好幾個了，所以他也就不回去打擾別人的生活了。

　　這一路走來，眾人其實都了解了欣人的傳統習俗“聖誕節”。

　　但是對於狄原土著的“天火節”，卻是第一次見。

　　在狄原中北部，那裡的貴族擴張速度更快，野人聚落基本都消失不見，全部被當地領主貴族征服，狄原人的傳統文化也消失殆盡。

　　那裡的年輕人，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老祖宗是狄人，他們以為自己的老祖宗是聖祖欣，而且他們自始至終都認為自己是欣人，跟欣國貴族是同胞，只有極少數老人家知道那些悲慘往事，但他們不敢說，就算說了，年輕人也不會信，也不願意信，沒人願意認一群被滅亡的蠻夷當祖宗，要認就認偉大的聖祖欣當祖宗。

　　而在狄原中南部的姷邑，卻還有極少數野人聚落保留著他們老祖宗的天火節習俗。

　　比如兔頭嶺，這個聚落只是名義上臣服姷邑，每年送點土特產給姷邑的卿大夫，連美女和糧食都不進貢，而且公然舉行姷人的傳統習俗天火節。

　　不過，這樣的自由生活已經持續不了多久了。

　　以前，姷邑的主要精力都用來征服其他聚落，沒空管兔頭嶺，現在，距離姷邑近的野人聚落已經被姷氏一族消化，終於要輪到兔頭嶺了。

　　一些去過大城市(姷邑)的兔頭嶺青年，在聚落內少年少女面前大談特談城裡的繁華。

　　“坊市裡有數不盡的好吃的好玩的，那裡的女人穿著乾淨的布衣，城主的妻妾以及女兒，穿著奢華美麗的絲綢，房屋一眼望不到頭。”

　　青年侃侃而來，他也買了身欣人的衣裳。

　　聚落內的野人們，有些穿著麻衣布衣，有些乾脆穿著獸皮裙。

　　青年名叫“柯林”，是聚落首領的兒子，小時候曾經跟隨商隊去過南欣城，被那裡的繁華所沉醉。

　　去過欣國國都後，他對於兔頭嶺的種種傳統越來越不滿。

　　在他看來，兔頭嶺的一切都是這麽野蠻、落後、愚昧，而欣人的城邑，卻是那麽美麗、繁華、文明。

　　“他們衣著得體，談吐優雅，有許多美麗的藝術品，而我們兔頭嶺的人，卻像是山林裡的野獸一樣，衣不蔽體，每天吃了就睡，睡了就吃。”

　　他帶著聚落裡的小孩子們搞起了欣人的“聖誕節”和“聖隕祭”，哪怕聖祖欣並不是他們的祖先，而是他們仇人的祖先，但這並不妨礙他們慶祝聖祖欣的誕生，懷念聖祖欣的隕落。

　　“真是胡鬧，怎麽能把欣人的聖誕節和聖隕祭弄到我們聚落裡來?大地女神和兔頭嶺的列祖列宗會生氣的！”

　　兔頭嶺的老人感到氣憤，指著那些少年少女怒罵:“數典忘祖，你們居然學欣人束發戴冠，居然學欣人過聖誕節，你們眼裡還有沒有我們的老祖宗?！”

　　孩子們感到害怕，不敢繼續進行聖誕節儀式。

　　但是聚落首領的兒子，也就是那位吹笙青年站出來反駁道:“三叔，你們過你們的天火節，我們過我們的聖誕節，大家互不相犯，您又何必多管閑事?”

　　“你！你！你！”

　　三叔氣急攻心，直接昏死過去。

　　“三弟！”

　　聚落首領連忙扶起昏死過去的老人家，然後對著自己的兒子一巴掌扇過去:“畜生！你怎麽連自己的三叔都不尊重?！”

　　青年緊握雙拳， 心裡很委屈，很是不甘心，他一句話沒說，直接跑出了聚落，他要去姷邑，去文明世界。

　　甚至，以後還要去欣邑，成為欣國國君的大臣，如同太宰瀧輔佐欣康公一樣，成為流芳百世的一段佳話。

　　到那時，他要帶著欣國的軍隊，踏平兔頭嶺，讓兔頭嶺這些頑固不化的老東西後悔。

　　青年跑出了聚落，什麽也沒帶，隻帶了一個竹笙，那是他以前跟隨商隊去南欣城時，從南欣城坊市買來的，是他最珍貴的寶貝。

　　“讓各位見笑了。”

　　兔頭嶺聚落首領對著覺悟等人苦笑。

　　覺悟淡淡微笑，沒有摻和這事。

　　時代的一粒塵埃，落在普通人身上，便是泰山壓頂。

　　當年欣康公玉蝶同化狄原人的政策，如今算是見識到威力了。

　　“其實我說，讓年輕人出去闖闖也是好的。”正在大快朵頤吃烤肉的翎說道。

　　至於卡雅和犀，則正在比試練武。

　　阿納正在做筆記，記錄覺悟講課時說的那些話，準備以後繼續鑽研。

　　“唉，家門不幸。”

　　聚落首領哀歎一聲，對於聚落的未來很絕望，他已經聽到了一些風聲。

　　隔壁那個聚落在幾天前被姷邑卿大夫征服了，因為聚落首領不肯投降，一家人都被扒皮抽筋，以儆效尤。

　　這個消息暫時還沒擴散，聚落裡只有他知道。

　　他不敢把這個消息傳播開來，擔心引起人心慌亂。

　　“女神啊，難道我們真的要拋棄祖祖輩輩的信仰和文化，變成欣人嗎?誰能來拯救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