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蒼茫,天地肅殺。
十月時節,北國已入寒季,冷風呼嘯,大街上的枯樹,白茫茫一片,俱結了冰霜。
民生多艱,晨曦剛露,清源縣關帝街上的百姓,便紛紛早起,為一天的生計奔走。
“賣棗子喲!靈寶大棗,又甜又好吃喲!”一名十七八歲的少年背著個大籮筐,沿街叫賣。
這少年面黃肌瘦,骨瘦如柴,一雙大眼睛卻十分靈動,在大街上掃來掃去。
古汾客棧是太原府最大的一間客店,關帝街上有一座‘腳店’(分店),是街上最熱鬧繁華的所在。
客店對面,有兩個鋪子,分別是曹家油餅老店,和鄭家瓠羹老鋪!
兩個鋪子中間,搭著一個茶點棚子,棚內熱氣騰騰,茶博士忙來忙去,生意很是不錯。
賣棗少年來到茶點棚子外時,目光陡然一亮,快步跑了進去。
“趙秀才!你最近起的挺早呀!病全好了麽?”
一張棚桌邊,坐著名青年,大約二十來歲,五官秀氣,面色略顯蒼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樣。
關帝街一共三名秀才,那青年便是其中之一,名叫趙玉城。
趙家是外來戶,前年搬到關帝街,父子二人相依為命。
去年趙父病死,趙玉城失去收入來源,將一間屋子租出,靠些微租金,再賣些字畫賺幾個,勉強維持生計。
清源縣是邊關小縣,識字人少,趙玉城的字畫無人問津,七月時,租客又退了房,尋不到新租客!
趙玉城每日食不果腹,全靠鄰裡接濟,才未餓死。
今年河北歉收,朝廷賦稅卻更重了。各家自顧不暇,沒人顧得上趙玉城,他終於在困餓交加下病倒。
賣棗少年叫小順子,平日賣棗之時,與趙玉城也算熟識,趙玉城曾教他寫自己名字!
小順子念著這份情,看望了他幾次,每次還給他留下十幾個棗子。
誰成想,趙玉城靠著那些棗子,居然挺了過來。
病好之後,趙玉城仿佛變了個人。
原來的趙玉城再窮困,也絕不售賣家產,落個敗家子名號。
病好後,竟將家中幾樣值錢的家具全部變賣,每日或在城中晃悠,或坐在茶棚,邊喝茶邊聽人聊天,一坐就是一天。
趙玉城側頭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是小順子啊,我已無礙,來,請坐,喝杯熱茶吧!”
小順子將籮筐放下,在他對面坐下。
宋人時尚點茶法,在茶棚或者茶坊喝茶時,茶博士給你一袋茶粉和相應工具,由自己點吃。
趙玉城取了隻茶盞,燙過後倒入茶粉,注入少許沸水,用茶筅調攪,然後又點兩次水,點完都用茶筅攪拌,慢慢的,茶色呈乳白色,又微帶綠色。
小順子笑嘻嘻道:“你們讀書人就是講究,不用點了,我每次喝茶都直接泡,也不覺味道不同!”
接過茶盞,捧著喝了一大口,一瞬間就暖和了。
“我說二郎,你還是把字畫的營生經營下去吧,能賺幾個是幾個,可不能整日裡遊手好閑呀!”小順子勸道,儼然一副老大人口氣。
宋人喜歡用排行相稱,趙玉城家中排第二,故稱二郎。
他目視著大街方向,緩緩道:“我自有分寸,你不必擔憂!”
小順子哪裡肯信,翻了翻白眼,心想趙秀才如此胡亂花錢,這個冬天肯定要賣屋子了!
這時,從街西走過來一名裹著頭巾的書生,邊走邊罵罵喋喋:“風吹西瓜皮!臭尼姑狗眼看人低!”
小順子最愛熱鬧,朝趙玉城擠了擠眼,笑道:“姚秀才來了!”將茶一口喝乾,抹了抹嘴,朝那書生走了過去。
“姚秀才,你好啊!”
那書生穿著單薄,雙臂抱在胸前,仍不住發抖。
他瞪了小順子一眼,道:“好什麽好?大半夜裡就被臭尼姑們攆出來了,又被一幫混帳官軍盤查,說我是什麽刺客,簡直豈有此理!正好沒處用早食,拿兩個大棗過來嘗嘗!”
伸手就去抓小順子的竹筐。
小順子朝後一閃,笑道:“您先拿錢,一文錢三枚大棗!”
姚秀才沒好氣道:“小鬼,我要是有錢,還用住尼姑庵嗎?”
小順子賠笑道:“那可不行,我若是給了您,我們牛爺肯定打斷我腿!”
姚秀才哼道:“你小子天天跟著牛老三那種人,以後能有什麽出息?”
小順子也不生氣,笑嘻嘻地道:“我只求多活幾年,也不指望有什麽出息!”
姚秀才哼了一聲,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對了,你知道清源縣城外,哪裡還有寺廟或尼姑庵嗎?”
小順子攤手道:“沒了,就城北的白月庵一家。就說這白月庵,還是小折將軍入駐清源後,治安好點,才有人修建呢!您為何不在城內寺廟借宿?”
姚秀才罵道:“要不是城中禿驢們不收我, www.uukanshu.net我用得著出城挨凍嗎?”
忽見趙玉城望著自己,立刻瞪了回去。
“看什麽看?瞧不起人是不是?”
趙玉城收回目光,繼續喝茶。
太陽越升越高,驅走了清晨的寒意,大街上的人越來越多,小順子卻已經看不到人影了。
姚秀才昨夜沒睡好,躺在古汾客棧的牆角下補覺。
躺下去後,不知過了多久,一隻腳踢在他屁股上。
“喂,醒醒!”
姚秀才憤怒地坐起身,抬頭一看,只見身前站著幾名漢子,帶頭之人留著契丹人的髡發,滿臉橫肉。
“你們想幹嘛?”姚秀才怒聲道。
髡發大漢冷冷道:“交錢!”
姚秀才道:“交什麽錢?”
髡發大漢道:“自然是攤資,在關帝街擺攤,都要給我們汾河幫交攤資,我們護你平安!”
姚秀才怒道:“我又沒擺攤子,找我要什麽攤資?”
髡發大漢道:“你在這睡覺,那就是擺睡攤,也要交錢!”
姚秀才站起身,氣急道:“豈有此理,大街上睡覺也要交錢,天下哪有這個道理?”
髡發大漢哼道:“你去別地睡,我管不著,要在關帝街睡覺,就要交錢!”
姚秀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抱著雙臂,哼道:“姚官人今兒個非要在這睡,看你們拿我怎地?”
髡發大漢一揮手:“將他扔到別的街上!”
兩名大漢欺身上前,將他架起,在姚秀才一片叫罵聲中,將他拖離了關帝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