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毛筆散落余地，墨水傾灑在潔淨的白紙上。

　　收到索倫·赫塔爾病逝消息的阿蘭斯·佩薩眼前一黑，當著一眾人的面暈厥過去。

　　瑞克·納裡士趕忙扶住他，連聲呼喚叫醒阿蘭斯。

　　醒轉過來的阿蘭斯目光渙散，淚水不由自主從失了神的眼中流淌下來。

　　對他來說，索倫·赫塔爾的病逝不僅意味著失去了一位盟友，也不僅是關鍵戰略要地的失守，最讓阿蘭斯悲痛的，還是失去這位最志氣相投的同志摯友。

　　“索倫男爵罹患惡病，雖然遺憾，但人的生老病死皆由上主安排，命中注定，無可奈何。為了吉昂家族的事業，索倫男爵忍著病痛堅持至今，您必須繼承他的意志，絕不能在此倒下，讓索倫男爵的願望落空！阿蘭斯大人，請務必振作起來！”

　　阿蘭斯深吸了一口氣，雙眼恢復了聚焦。

　　“你說得對……”

　　他顫巍巍的扶著書桌站起來，佝僂的身影映在玻璃窗上，就像要被雨夜的黑暗吞噬一般。

　　“抱歉，瑞克，麻煩你了……”

　　瑞克點點頭，拿起散落在地的羽毛筆。

　　“現在最關鍵的是阿爾登隘口，索倫、索倫死了，有誰能夠接替他的位置?”

　　“恕我直言，阿蘭斯大人，現在支持約洛殿下的眾人中，那些地方諸侯不值得信任，莫格·霜火這些商人沒有足夠的威望統帥礦騾城的軍隊，只有您親自前去才能牢牢控制住關隘。”

　　阿蘭斯默默凝視著面前新換的白紙，好一會兒沒有反應。瑞克隨即明白過來，阿蘭斯還是在哀慟索倫男爵的病逝。

　　他隻得輕輕搖了搖對方，將沉浸於哀傷中的阿蘭斯喚醒。

　　“我願意去，也能借這個機會再看索倫最後一眼，但……”阿蘭斯歎著氣，滿臉都是無奈，“但我離開德維德斯的話，禦前會議這麽辦?洛德布羅克、厄普蘭茲、利維爾滕和傑裡柯這些有投票權的地方諸侯都各有各的打算，如果我離開了，他們會不會投向特拉維耶、出賣約洛殿下?”

　　瑞克心裡覺得這幾乎是必然的事情，就第一次會議各家表現出來那錯綜複雜的利益關系，他甚至懷疑，現在就已經有人在和特拉維耶暗通曲款。

　　“能不能讓傑裡柯去接手阿爾登隘口?”阿蘭斯想了想，似乎只有傑裡柯家族的立場和實力都值得相信，“歐內斯特伯爵的軍隊已經控制了泰拉莫斯領北部，如果能繞開莉莉魯姆，就能沿百合花大道南下，順利的話十天內大軍便可以抵達礦騾城，堵住阿爾登隘口。”

　　阿蘭斯的構想很美好，但瑞克卻很殘酷的戳穿了他的幻想。

　　“戈裡尼家族不會讓歐內斯特伯爵通過的，傑裡柯家族攻佔了吉拉德爾、福寧和亞森港，泰拉莫斯人恨他們入股，一旦歐內斯特伯爵南下，戈裡尼家族都會認為傑裡柯是來滅亡自己的，必然拚死反抗。”

　　幻想破滅的阿蘭斯焦躁不已，惱火的猛拍桌子，震得桌上燭台火光一陣搖曳，飄出幾許火星。

　　“難道歐內斯特伯爵就不能用魔法把軍隊送過來嗎?就像把馬格努斯父子送到王領來一樣。該死的，有利可圖的時候他就那麽積極，需要他的時候就無能為力了嗎！”

　　面對阿蘭斯不講道理的抱怨，瑞克只能低下頭，保持沉默。

　　發泄了一會兒，阿蘭斯也意識到自己這樣大吼大叫於事無補，冷靜下來後又不禁懷念起了索倫·赫塔爾。

　　“如果索倫沒死，他一定會有辦法的……”

　　他剛說完，仆人忽然通報斯溫前來拜訪。

　　阿蘭斯和瑞克兩人對視一眼，對斯溫的突然來訪都感到有些意外。不過現在正是需要傑裡柯出力的時候，阿蘭斯自然沒理由不見斯溫。

　　“請他進來吧。”

　　換了一身銀色束腰外衣的斯溫斜披著鬥篷，胸前配著月烏鴉胸針，腰間系著牛皮帶，腳下皮靴走在地毯上沒有一點聲音發出。

　　“請坐。斯溫爵士，今晚雨勢這麽大，您有什麽要緊事情找我?”

　　斯溫和阿蘭斯隔著書桌面對面坐在，表情十分認真。“我父親可能落入戴克瑞姆集會手中了。”

　　“戴克瑞姆集會?”阿蘭斯怔了怔，用了點時間才在腦海中找到這個名詞，“那個邪教組織?”

　　“沒錯，戴克瑞姆集會信仰混沌諸神中的虛妄無常者，最近常出沒我父親身邊的妮可萊塔·蘇比亞柯小姐，很可能和與這個組織有關系。”

　　聽到妮可萊塔·蘇比亞柯這個名字，阿蘭斯不由深深皺起眉頭。雖然蘇比亞柯只是王領一個實力很弱小的地方鄉紳，但那也是吉昂家臣，斯溫指控蘇比亞柯家的女兒是邪教成員，阿蘭斯必須謹慎。

　　“蘇比亞柯家族是向純白烈日宣誓效忠的貴族，您這話可有什麽證據?”

　　“如果您要證據，我有很多，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證人被襲擊現在還昏迷不醒，我們不能浪費時間等待他蘇醒。阿蘭斯男爵，我想您應該也已經知道了阿爾登隘口的事情。”

　　阿蘭斯表情沉重的點點頭。

　　“那您應該知道，現在只有您親自去阿爾登隘口才能穩住局勢，阻擋特拉維耶東進。”

　　“我當然願意前去，但德維德斯……”

　　“德維德斯這邊，我會無條件支持您！”斯溫打斷了阿蘭斯，給出了一個對方難以拒絕的條件，“我將代表傑裡柯家族，全力幫助約洛殿下登上皇位。阿蘭斯男爵，我這話完全發自內心，或許以前同您有利益上的矛盾，但現在我們應該團結一致，不然可擋不住特拉維耶這頭狡猾的猛獸！”

　　斯溫的話阿蘭斯完全認同，但問題在於即使他認同，也不能保證斯溫絕對可信。雙方之前的一系列明爭暗鬥，已經為對彼此間的信任造成了難以挽回的裂痕。

　　“我願意相信您的話，但您應該也能理解，我必須考慮其他人的想法。”阿蘭斯在心裡盤算著斯溫的底線會是什麽，“首先我必須爭取吉昂家臣們的同意，目前在王領，他們是約洛王子的主要支持者。”

　　“我願意放棄約洛殿下的監護權，您隨時可以派人去薩科莊園接回殿下。”斯溫回答得十分乾脆。

　　“還有莫格·霜火這些商人的立場，您知道的，凱尼萬斯貿易公司給我們提供了不少的金錢支持。”

　　“全福島是利維爾滕家族的事，與傑裡柯無關。”

　　侍立在側默不作聲的瑞克深深看了眼斯溫，隨著馬格努斯的失蹤，斯溫儼然接過了其父留在德維德斯的話語權。不過目前這對阿蘭斯來說算是好事，至少斯溫是有大局意識的，知道在特拉維耶東進的危機下，必須果斷聯合起來，否則之前兩個月的一切努力都將白費。

　　“我真的很高興能和您這樣明智的人站在同一立場。”

　　斯溫兩次爽快的應答已經讓阿蘭斯相信了對方的誠意，但他還是忍不住進一步去探究對方的底線。

　　“如果歐內斯特伯爵能夠把吉拉德爾、福寧和亞森港退還給戈裡尼家族，我有把握說服洛倫佐公爵棄暗投明，屆時宴灣地到礦騾城的道路便會暢通無阻，傑裡柯的軍隊……”

　　“阿蘭斯男爵，我十分尊敬您的品德和對吉昂家族的忠誠，就我個人而言，十分願意義無反顧幫助您的事業。”斯溫語氣急厲的打斷了阿蘭斯，“我願意放棄約洛殿下的監護權，因為那隻關乎我個人的私欲;我願意放棄全福島的索求，因為那是利維爾滕家族的乾系;但我不能允諾退還泰拉莫斯領的土地，歐內斯特伯爵不會容許，在吉拉德爾的傑裡柯諸將不會允許，浴血奮戰渴盼以戰功換取一塊肥沃土地的利維坦士兵們不會容許！阿蘭斯男爵，我知道最近的事讓你我之間產生了分歧和誤解，但請您務必相信，現在傑裡柯擁戴約洛殿下的心情和您是一樣的！”

　　看著斯溫嚴肅不容置疑的表情，阿蘭斯緩緩點了點頭，他已經探知了對方的底線，現在不應該再刺激對方。

　　“很抱歉，請接受我的歉意。”

　　斯溫點點頭，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阿蘭斯手中的筆在信紙上落下一個抬頭，寫的是“尊敬的元帥閣下”。

　　“我會再舉辦一場宴會，為您引見阿道弗斯元帥、霜火市長等人，希望您能取得他們的信任，團結一致幫助約洛殿下戴上皇冠。”

　　斯溫看著阿蘭斯寫信，卻不為所動。

　　“阿蘭斯男爵，我認為您應該立刻出發去阿爾登隘口，至少西部親王領的尼古拉斯在知道這個消息後，絕對會放下一切要緊事情，抓牢這個機會！”

　　阿蘭斯抬起頭來，尖利的目光盯著斯溫，而斯溫也平靜的與之對視。

　　窗外風雨大作，呼嘯的狂風夾雜著雨點，劈裡啪啦的打在玻璃窗上，如同是戰場上的廝殺聲，讓沉默的氣氛多出一股肅殺的意味。

　　“您說的也有道理。”阿蘭斯垂下了目光，繼續寫信，“瑞克爵士，等您的人集結完畢，我們立即出發。”

　　“遵命，男爵大人。”

　　房間暫時只有阿蘭斯的筆在沙沙作響。

　　一道閃電劃破夜空，羽毛筆隨之停頓。

　　“能拜托您一件事嗎?”

　　斯溫看著阿蘭斯眼中映出的兩點炯炯燭光，緩緩點了下頭。

　　“我的侄女梅拉尼，年輕又天真，卻因為我的緣故很容易成為各種陰謀的目標。我不想她受到傷害，能請您幫忙照看她嗎?”

　　“我會盡力而為。 ”斯溫狐疑的看著阿蘭斯，本能的猜測起了對方是不是又想利用這個侄女拉攏自己。

　　“我打算讓梅拉尼住到你那邊去，畢竟如果她繼續留在佩薩宅邸，身邊沒什麽人能保護她。”

　　阿蘭斯在信的末尾草草簽下自己的名字，裝好信封蓋上火印，遞給斯溫。

　　“您拿著這封信去見阿道弗斯元帥和霜火市長，這兩位一向對吉昂家族心懷忠義，且明事理、顧大局，您應該不難獲得他們的信任。”

　　“感謝您的幫助。”

　　斯溫接過信，告別阿蘭斯，匆匆離開書房。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這個夜晚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多。

　　剛到走廊上，斯溫便看見梅拉尼小姐迎面走來，她似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對宅邸裡突然的人員調動本能的感到茫然和不安，見到斯溫又下意識想起了對方之前的那些話語，臉上略有些尷尬。

　　可無論再怎麽尷尬，既然都已經看見了對方，不打招呼就說不過去了。梅拉尼退到走廊一側，為斯溫讓開道路，同時輕提裙擺端莊行禮。

　　斯溫也微微欠身回禮，但突然鼻腔一陣難以遏製的瘙癢，他竟然當著梅拉尼小姐的面打了一個有如火炮般響亮的噴嚏！走廊內回音陣陣，牆上裝飾的油畫仿佛被這個噴嚏嚇了一跳而不住顫抖。

　　梅拉尼自然也被嚇到了，她輕捂胸口呆愣愣瞪著斯溫，回過神來後又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狼狽的斯溫擤了擤鼻涕，喉嚨又在發癢。或許他今天是真的著涼感冒了，現在臉上火辣辣的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