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琳公主站在橡木城最高的塔樓上,雙目無聲的望著南方,望著德維德斯的方向。
那是她弟弟遇害的地方。
這位可憐的公主肉眼可見的憔悴了許多,當日斯溫在劇場內所見的耀陽,如今卻像夕陽一般,隨時2可能沉落。
“斯溫爵士還沒回來嗎?”
“……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
因為泰特斯和瑪納斯男爵率領著傑裡柯的大軍出發南下,去同歐內斯特伯爵匯合,而蕾妮雅和羅蘭等人都跟著斯溫去了白河邊,弟弟毛諾又是個不會說話的混球,橡木城內竟然只能由邵利出面接待公主殿下。
可憐這位五大三粗的勇猛戰士,此刻卻像個犯錯的孩子一樣,站在卡特琳公主身後,手都不知道該放在哪裡。
“真的嗎?”
卡特琳公主冷笑一聲,笑容中有幾分悲愴,也有幾分無奈。她雖然到這裡來見斯溫了,但她又能做什麽呢?即使再如何的質問斯溫,為什麽會讓自己的弟弟落入特拉維耶之手,可這樣的質問難道就能讓約洛起死回生嗎?
她最怨恨斯溫的,不是他間接害死了自己唯一的至親。她最怨恨斯溫的,是斯溫·傑裡柯,是這個在蔓谷城給自己帶來希望的男人,害得約洛丟了性命,讓自己不得不怨恨他。
負責護送卡特琳公主的是阿瑪麗女公爵的侍從官,谷地領的著名劍士“笑臉”班恩,他看著公主殿下的表情,沒法露出任何笑容。
卡特琳公主在高塔上,一直到了日落,她還呆呆望著南方。
夕陽的光已經揉進她的眼,家族的榮耀追逐著她,敦促著公主放下對弟弟的思念,自己去戴上屬於吉昂的那頂皇冠。她緩緩合上眼睛,一滴淚珠從淒美的眼角墜落。
當她再睜開眼時,卡特琳覺得自己已經下定了決心,可看著映入眼簾的那支隊伍,看著馬車上歡聲笑語的一家人,她的心還是不免顫抖起來。
邵利望了眼那支進城的隊伍,小心的道:
“殿下,斯溫爵士他們回來了。”
“我知道。”
卡特琳公主擦了擦淚,語氣中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情緒波動。
“班恩閣下,勞煩您把斯溫爵士請來吧,我很希望能盡快見到這位朋友。”
說到“朋友”的時候,卡特琳的語調有些浮動,但片刻之後還是恢復了平靜。
班恩只能遵從公主殿下的命令,快步跑下塔樓,去尋找斯溫。
很快,斯溫便從這位女公爵侍從官口中得知了卡特琳已抵達橡木城、正在等候自己的的消息。
因為不想暴露約洛的身份,斯溫把小王子藏在箱子裡,派塞爾吉奧和貝爾納多兩個少年一路抬到了卡特琳公主面前。
面若寒霜的公主殿下看都沒看那口箱子,目光直勾勾的盯著斯溫。
“好久不見了,斯溫爵士。”
“很榮幸能再拜會您,殿下。”
斯溫單膝下跪,向卡特琳行禮,兩個少年也有樣學樣,但卡特琳壓根沒去看他們。
“我記得在三個月前,您離開谷地領的時候,信誓旦旦向我保證,會保護好約洛的安全!”
卡特琳壓抑著怒氣,然而女人的怨恨尤其是那麽容易能壓抑得住的,那滿腹的怨恨如毒蛇般牢牢纏上了斯溫。
如果烏爾霍沒救出約洛王子,斯溫真不知道今天該怎麽過卡特琳這一關,那眼神中的恨意,幾乎能把他看殺在這裡。
“是的,我向您保證過。”斯溫微笑著起身,“而真如我那時所言,以我母親卡洛塔的名義,我會保護好他的。”
斯溫打開箱子。
“姐姐!”
約洛飛撲到卡特琳身上,哭著抱住幾個月沒見的姐姐。而卡特琳臉上的恨與怒都是消失不見,短暫的驚訝和茫然之後,她緊緊抱住弟弟,摩挲著那張日思夜想的笑臉,眼淚不知何時便無法止住了。
“約洛,你沒事,太好了,你沒事……”
斯溫拍拍塞爾吉奧和貝爾納多兩個少年的肩膀,示意他們離開房間,給這對好不容易重逢的姐弟一點時間。
兩個少年很聽好的守在門口,不讓任何人打擾兩位殿下。而斯溫則去到橡木打造成的露台,點起煙鬥,享受著短暫的安寧。
內心裡,他有些羨慕卡特琳和約洛這對吉昂姐弟,雖然他們在世上只剩下彼此這最後的血親,但也因此親密無間。
而斯溫呢?
想到約洛遇到的刺殺,他越發感到自己和萊恩正在漸行漸遠。
對著夕陽獨自發了一會兒呆,煙草逐漸燃盡,夜幕悄悄降臨,夏夜涼意落在了斯溫肩頭。
正當他從自己的沉思中回神,準備去看看吉昂姐弟時,轉身卻發現不知什麽時候,卡特琳公主已經來到他身後。
“我必須向您道歉,再和您說一聲謝謝。”
喪弟的陰霾被掃去,卡特琳公主的面容都健康了許多,又像是那天斯溫遇見的那一位耀眼的太陽。
卡特琳公主走到斯溫身旁,與他並肩仰望著星空。
“很抱歉一開始我用那樣的語氣和您說話,怨恨蒙蔽了我的雙眼,在德維德斯您自己也差點丟了性命,我不該那樣的苛責您。約洛和我說了,您為他做了那麽多,幾次都拚上性命去救他……您為我們姐弟做的,我真不知道該怎麽感謝才好。”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斯溫抖落煙灰,收起煙鬥,“其實您不必和我道歉,也不必感謝我,救出約洛的是我的巫師同學烏爾霍,為吉昂家族燃盡生命和忠誠的是阿蘭斯·佩薩,和他們相比,我做的那點事情根本不算什麽。”
提到阿蘭斯·佩薩的名字,卡特琳公主微微垂下頭,陷入沉默。
不論阿蘭斯做的一切對吉昂家族究竟是益是害,他無疑是吉昂家族的忠臣,燃燒了自己的一切,去捧起太陽,讓純白烈日的光芒再度照耀人間。
“我們姐弟,甚至沒能和他好好見上一面……”卡特琳公主長歎一口氣,“還有索倫·赫塔爾男爵、瑞克·納裡士爵士,以及數不清的我叫不出名字、認不出面孔的人,他們為吉昂家族付出了那麽多,甚至貢獻了自己的生命。如果我不能完成他們的心願,那該多對不起這些人啊——”
斯溫歪著頭,看著卡特琳,在星光的映襯下,她的側臉柔和中又顯出一股不輸於人的氣質,優雅的弧線從額頭一直蜿蜒到下巴,好似是驕傲的太陽在夜晚也要散發出自己的光和熱,每一個角度都散發著獨特的魅力。
這可能是當今最後的吉昂風姿了,只是不知道,約洛日後會不會繼承到這一點。
“傑裡柯家族會為您實現這心願的,不論有多少困難,傑裡柯所願,必將成就!”
卡特琳轉過頭,看著斯溫的眼睛,嘴唇的弧度狡黠中又有些調皮。
“我更希望您說這句話的時候,能使用第一人稱來指代主語。”
斯溫微微怔了下,卡特琳那雙美麗的瞳眸中浮現出了他從未見識過的風采。
陽光般的暖意靠近,公主的長發落在斯溫的肩頭,為他掃去夏夜的涼意。
斯溫自認不是能拒絕欲望的人,他和大多數男人一樣,喜歡美酒和煙草帶來的快意,享受權力在手的滋味,同樣也戀慕美麗少女的容顏。
此刻,卡特琳依著斯溫的肩膀,兩人間的距離第一次如今靠近,近得隱瞞不了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斯溫稍稍猶豫了一下,伸出手臂摟住了公主,感受承載這堅強靈魂的,是一具怎樣纖弱的身體。
“剛才說,我要和您說一聲謝謝。”
“道謝的話,您用嘴說就可以了。”
少女銀鈴般的笑聲在夜下輕鳴。
“是怎麽樣的‘用嘴說’呢?斯溫,有沒有人說過你不解風情?”
“上一次這麽說我的就是你。”
斯溫把公主摟得更緊,細細嗅著她長發的氣息。
“那個夜晚,你的烏鴉居然闖入少女的臥房,還說著讓人不愉快的話。”
卡特琳閉上眼,享受著男人的臂彎。
“我還以為這次你也會說這樣不解風情的話,比如……”
吉昂公主的眼睛眯開一條線,少了幾分情意的迷離,多了幾分權欲的理智。
“‘你和我弟弟已經有了婚約’。”
“一開始我確實想這麽說來著。”
斯溫捧起卡特琳的臉龐,和烏鴉一般漆黑的眸子離她越來越近。
“但想到這句話,我心裡就在後悔,那天在阿蘭斯男爵的薩克莊園,我不該那麽說的。”
卡特琳的嘴角微微上翹。
“那你打算怎麽說?”
“我會這麽說……”
斯溫低下頭,靠近卡特琳的耳邊,嘴唇輕動著,卻沒有發出聲音,而是吻了她的耳垂一下。
第一次經歷這樣的事,奇妙的感覺讓少女渾身都不由自主的顫抖著。
“您的情話水平可比在谷地領時好多了。”
“其實我的水平一直很好,只是在谷地領的時候,我的眼睛拜服於你驕陽一般的光芒下,沒能捕捉到陽光透過樹葉,灑落在青翠草地上的美好詩意。”
卡特琳看著斯溫的眼睛,那雙仿佛總是藏在陰影中的雙目這一刻有著別樣的魅力,她緊張的呼吸著,踮起腳尖,獻上了自己的吻。
斯溫回應得很熱烈,這隻來自北方海島上的烏鴉,向出生於花園河谷的公主展現出了前所未見的熱情。
“這裡有點冷。”
卡特琳從臉頰到嘴唇都在發燙顫抖,難道這個夏天的夜晚真的如此寒冷,需要更進一步的體貼才能讓她溫暖起來?
“那我們就到屋裡去吧。”
斯溫橫抱起卡特琳,蜷縮在對方懷中的公主更加清晰的感受到,這位巫師有多麽的強壯。
這個夜晚很漫長,又很短暫,如是流星般劃過了年輕男女的生命,把天空照亮了那麽一角,好像刺開萬重的黑暗,透進並逗留一些乳白的光。余光散盡,夜輕輕搖曳了幾下,夜幕又包合了天空,群星在這夜的幕布上微笑著,地上飛著寫尋求情侶的秋螢,也作著星樣的遊戲。
當魚肚白透過白紗窗簾照進屋子時,斯溫隻恨星星們離去的太快。
過了一夜,風情截然不同了的卡特琳,支著手臂,任由斯溫梳理著自己的金發。
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她臉上泛起了少女的羞澀紅暈,又露出純白烈日的驕傲自信。
“你似乎很擅長給女孩子梳頭。”
她拈著柔順的長發,回眸顧盼時的風情讓斯溫又有些心跳加快。
“我和妹妹索尼婭一直很要好,在我進入蘇克森魔法學院學習之前,就經常給她梳頭。”
“歐內斯特伯爵的獨女?我記得你說過,是十二歲的時候進入魔法學院的,過了這麽久,手藝還是這麽好?”
女人的直覺總是敏銳的可怕,尤其對喜歡的男人,哪怕是善於隱藏秘密的烏鴉,也被她看得一覽無遺。
“好吧,我承認,在學院時有一個女孩,讓我一直沒有落下這門手藝。”
卡特琳側過身子,變了個姿勢,用手支著腮,饒有興趣的看這斯溫,臉上似乎沒有什麽不高興。
“所以,你不是第一次給女孩梳頭了。這可真不公平,我還是第一次讓男人碰我的頭髮。”
梳子頓了一下,斯溫俯下身,輕吻秀美的金發。
“你很介意?”
“有點……”卡特琳眼波流轉,嘴角勾起了狡黠的弧度,“你得告訴我她的名字。”
身後傳來一聲歎息。
“她叫阿特密斯·狄安娜·赫卡特,一個……我有些不知該怎麽形容,有的時候我會懷疑,她愛魔法勝過愛我。畢業前她甩了我,因為她覺得婚後帶著孩子的家庭生活會干擾她對魔法的研究。 ”
卡特琳眨了眨眼睛,祖母綠的美眸中興致更高了。
“聽起來真是個有趣的人,我想,如果見到她,我一定能和這位阿特密斯小姐成為好朋友。”
斯溫窘迫的低下頭,繼續為公主殿下梳頭髮。
“斯溫,我不知道未來會怎麽樣,或許我會輸掉這場戰爭,被尼古拉斯那隻老狐狸砍下腦袋,看著特拉維耶坐上屬於純白烈日的皇座。約洛的死訊傳到谷地領的時候,我幾乎心都要碎了,寧可不要那頂皇冠,也希望弟弟能回到身邊來。”
落寞的歎息著,卡特琳轉過身,倚靠在斯溫的胸膛上。
“求你答應我一件事。”
斯溫摟住公主,深邃的眼眸似乎已經看穿了她的心意。
“你不想讓歐內斯特伯爵知道約洛還活著?”
“昨天你讓約洛躲在箱子裡,應該也和我想的一樣吧?”
“我答應你。”
吻了吻卡特琳的額頭,斯溫回答得沒有任何遲疑。
倒是卡特琳有些意外。
“他對我來說,已經是……”
斯溫頓了頓,腦海中也不禁閃過這個問題,約洛對他來說是什麽?
“他大概算是我的學生了吧,雖然教他的還不夠多,但我會好好負起責任來的。”
“我還以為你會說……”卡特琳抬起眼,卻不說下去。
“你覺得我會說什麽?”
“不告訴你。”
公主臉上的笑容如透入窗簾的朝陽,兩人再度吻在一起,將這個刻骨銘心的夜晚牢牢融入他們的生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