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後勤醫療小組趕到時，還沒實施救人，就遇到了另一行人。

　　這行人步伐很慢，很沉重。

　　他們每人打著一盞白紙燈，不僅穿著白色防護服，還披著一件白色鬥篷，在這黑夜裡卻不覺陰森，反而給人一種心靈得到慰藉的神聖之感。

　　“收屍人喂，我還是第一次見！”蕭世遠興奮道。

　　東小方道:“這是入殮師。”

　　“入殮師?又是個啥?”蕭世遠不解問。

　　東小方懶得回應，掃了眼正在指揮現場的火紅戰甲CTI，扭頭默默去救人了。

　　倒是身後有人解釋:“收屍人可不管這滿地手腳是誰的，胡亂打包帶回去讓家屬自己挑，入殮師會盡全力找到每具屍體缺失的部分，縫粘好後還要潔淨屍體，讓逝者能完整又乾淨的回家。”

　　“原來如此！”蕭世遠回頭就要感謝，可看到對方後臉色一白。

　　講解的赫然是二組組長。

　　“還傻看什麽，你要知道因為你浪費的這點時間，很可能導致一些傷員得不到及時救治，落下終身殘廢甚至死亡！”

　　“啊知道啦知道啦……”

　　“知道還不去！”二組長說話間，一巴掌呼在蕭世遠頭盔上。

　　“哎呀大姐，這在外面給點面子不行麽?就去就去……”

　　……

　　同一時刻，前哨營地也迎來一隊入殮師。

　　其中一位老者顫顫巍巍的蹲在地上，看著被魔藤強酸溶解的屍體，唉聲歎氣。

　　“薑爺，讓我來吧。”

　　雖有防護服，聞不到血骨的惡臭，但這場面太駭人了，他真怕這位爺遭不住啊！

　　“不用，鏟子給我。”

　　薑承安拿過小鏟子，一點點把被血水滲透的泥土挖掘出來，裝入罐中。

　　旁邊的入殮師們見此，也各自去收攏屍首了。

　　忙活一夜，天蒙蒙亮時，薑承安剛直起腰，頓感眩暈。

　　“薑爺小心！”旁人見他身體不穩，匆忙來攙扶。

　　“年紀大了！”

　　薑承安長歎一聲，吩咐道:“務必要親手交給逝者家屬，若無家屬者，火化後安葬，靈牌刻好後交由我放入英烈堂。”

　　“薑爺放心！”

　　“爺爺，你怎麽又來收屍，不知道自己身體不好嗎！”隨著聲抱怨，一道婀娜倩影來到薑承安身前。

　　旁人紛紛尊稱一聲:“大小姐”後便散到一旁，各自忙碌。

　　薑承安推開薑艾要來攙扶的手:“我還輪不到你個丫頭照顧。”

　　薑艾無奈放棄，目光一掃，不由詫異。

　　“真是魔藤，沒想到前哨營地的守衛也有這實力。”

　　“嗯。”薑承安也點頭道:“確實出人預料，看這魔藤水桶粗的主乾，已經成長到了異3，目前防禦雖還弱，但攻擊性強，又是晚上的突然襲擊，不被滅營，反而在毫無準備下取勝，看來他們隊長是位冷靜的將才！”

　　“爺爺，不是我埋怨，如果你早放我出來，說不定這邊我也能救下。”

　　薑承安瞪了孫女一眼，扭頭便走。

　　薑艾連忙跟上，是句句知錯，聲聲討好。

　　……

　　當東小方拖著疲憊身體回到地下城時，褚邦煦這廝早就回來了。

　　他的收獲很大，但眼下卻不敢出手。

　　東小方也如願得到了神經環和平板電腦。

　　“小心啊，這種老平板可是禁品，神經環也別曝光了，免得連累我。”褚邦煦提醒。

　　“嗯。”東小方把他的無人機一並裝箱。

　　“兩清了啊。”褚邦煦笑道。

　　東小方點點頭，背起箱子走了。

　　褚邦煦則繼續關注13區論壇，查看是否有人報道他進入62號地堡。

　　畢竟拾荒者的嗅覺可是很敏銳的。

　　不過他們也不會傻到立刻公布，誰發現不先進去撈好處?

　　只有駐軍發現才會大規模宣傳，也順道提醒狩獵隊和拾荒者，這地方有主了。

　　南大區的官方武裝機構分為三類。

　　正統軍、分區駐軍和衛所。

　　正統軍主要負責大區安全，鎮守邊陲，對抗的都是對人類威脅最大的異種獸潮。

　　分區駐軍是限制區域內異種的部隊。

　　衛所主要守護地下城、地堡和前哨營地，通常不會離開基地。

　　狩獵隊和拾荒隊屬於民間公會。

　　駐軍和狩獵隊雖然都是清除區域異種，但分工不同，前者對付的是小規模異種，如獠鼠、地蛛、變異蟻等群居類異種。

　　後者針對個體居多，如讓拾荒者聞風喪膽的金狸，出動駐軍有些過了，狩獵隊就能很好完成這項任務。

　　但這是大區的常態，分化到小區，特別是13區這種窮地方，一個小隊的駐軍險些被一頭金狸屠殺殆盡。

　　主要是這玩意13區以前沒有，沒經驗。

　　狩獵隊不需要官方養，是一群靠自己拚搏奮鬥，抑製異種數量的小可愛，各區都很喜歡。

　　但關乎地堡和遺跡事件，駐軍最討厭的也是他們！

　　因為最早發現遺跡的通常就是他們和拾荒者，拾荒者雖有隊伍，但那都是名義上的抱團取暖，不敢去偏遠的危險區，單獨行動更不足為慮，發現遺跡也拿不了多少。

　　狩獵隊不同，他們有人手有設備，組織效率高，很快就能把遺跡搬空。

　　逛了兩小時論壇，熬不住的褚邦煦終於睡下，醒來後發現62號地堡的消息在下午2點14分時被公布。

　　“唉！”

　　褚邦煦心情很複雜。

　　畢竟報道的是地下城官方。

　　如果是拾荒者或狩獵隊，會在搜刮時把他痕跡抹除，特別是大門，說不定直接炸了！

　　官方不同，他們會通上電，獲取調查權然後慢慢深入，很容易找到褚邦煦遺留的痕跡。

　　東小方從頭到尾都不在意此事。

　　回來也不睡覺，興致勃勃的檢查神經環。

　　可悲的是，這神經環真壞了，可喜的是，老平板能用，他就暫時擱置了神經環，準備用老平板寫點小程序試試手。

　　結果還沒操作，就被老平板裡的文檔吸引了。

　　老平板前主人的身份沒有記錄，只是文檔名稱用了一個M。

　　M文檔裡是前主人的日記，通過第一篇日記，東小方發現這位M先生是個很謹慎的人，因為這台電腦的信號器被他拆除了。

　　這是逃避夢鄉監控的最好辦法。

　　無法聯網就無法入侵，哪怕監視到他用老平板，也不能憑視頻和照片評定它是獨立系統的禁品。

　　賣給東小方假貨的哥們，如果不是因為麥片，保證第二天放出去了。

　　假貨在這裡並不犯法。

　　M先生日記中，還有自己對當時的發現和猜疑寫在日記裡。

　　跟東小方得知的官方解釋一樣，起因百多年前，一顆巨大的隕石朝啟元星撞來，被當時尖端武器轟碎後，形成的隕石雨散播到世界各地。

　　這場大天災對廣闊的啟元星而言並不傷筋動骨，但對人類卻是滅頂之災。

　　隕石雨直接造成的破壞很小，但隕石碎片上的病毒卻傳遍了全世界，導致各類物種發生變異，一場針對異種的全面戰爭後，輸掉家園的人類被迫修建地堡苟起來。

　　就這麽一回事。

　　但M先生很直白的寫上:“給出這套解釋的人，簡直比小學生都要天真。”

　　“什麽病毒能抵抗大氣層的燃燒?”

　　“非要說病毒藏在隕石核心，摩擦力不足以燃燒核心，那請拿出隕石殘片作為證據，視頻也好，照片也行，可他們連紙面資料都拿不出來。”

　　“隕石體積有多大，炸碎後影響多廣，造成多少當量的破壞，病毒數據以及蔓延後引發物種變異的過程多長，是否有物種承受不了變異而滅亡，還有為什麽脊椎動物，哺乳動物，連靈長類都存在變異體，人類卻沒事?”

　　關於這點，東小方也曾搜索過相關資料，結果彈出的版本令人眼花繚亂，上到官方資料下到民間老頭的分析，掃一眼他就懶得看了。

　　M先生卻在此前調查了五年！

　　得出的結論是沒有結論。

　　此後的日記，一篇比一篇憤慨。

　　裡面的一字一句，仿佛化為一個人，在東小方面前仰望蒼天，撕心裂肺的質問:“你們為什麽要掩蓋它?我不相信儲存它的服務器被毀了，唯一能毀掉所有服務器的辦法只有毀掉我們的星球！”

　　東小方看到這居然笑了。

　　因為他認為沒必要，小到病毒，大到定點轟炸就行。

　　當然是沒有人攔截的情況。

　　但非要搞得魚死網破，攔截效果不大，只是得不償失沒人乾。

　　說星球爆炸才能毀掉人類文明，這無疑是錯誤的。

　　星球爆炸也不可能毀掉人類文明，能毀掉的只是人類某個文明而已。

　　如啟元星炸了，跟地球有毛關系?

　　繼續看下去，M先生的質疑如在耳邊。

　　“文明能重建，仿真世界會出現，都證明服務器還在，但為什麽沒有關於大災變的經過?”

　　“這些過往有必要藏著掖著嗎，它畢竟是改變人類文明的歷史節點，更應該值得我們深究與反思不是嗎?”

　　“可為什麽沒有。”

　　“要我怎麽相信你們?”

　　“是不想因圓謊漏洞百出，乾脆置之不理嗎?”

　　“反正世界都這樣了，能活著就不錯了，有了夢鄉就不需要知道過去嗎?”

　　“確實，夢鄉發展到今天，已經跟真實沒有差距了，它甚至可以通過讓人在虛擬遊戲裡體驗超現實快感，夢鄉，真是無所不能啊！但這，也是最不真實的啊！”

　　“第一次體驗夢鄉，我覺得自己是一隻猴子，看似在森林裡無憂無慮的活著，實則卻被關在籠子裡，供人欣賞！”

　　“我發現我錯了，我只是一隻被放養的螞蟻，從沒有人會欣賞我，大家都無視我，可我還是在無形中為你們完善了夢鄉這個美好又恐怖的囚籠！”

　　到了這，日記字句出現了變化。

　　“今天很高興，我回到了地表，她雖然疲憊不堪，脾氣很不好，每時每刻都在變化，但在我眼裡，她比夢鄉更美，美得很真實！”

　　“我可能又錯了，不該對總務發脾氣，他或許才是對的，我們同樣愛著地表，不同的是，我更愛身邊的人，總務並非不愛，只是回歸地表的代價太大，我能軟弱，但他不行！”

　　“今天夢鄉會的人又來了，他們要為我們加裝兩百套蜂艙，大家都很高興，不用排號，不用爭搶，很快人人都能活在夢鄉裡！”

　　“今天我在地表發現一種昆蟲，它的絲比蛛絲更堅韌，量更大，我興奮的向總務匯報，他同意了，明天我就能研究它，不過我要先給它起個名字，它如嗜血的蚊子，就叫絲蚊吧，直白又簡單。”

　　大段培育絲蚊的記錄後，東小方看到了結尾。

　　“總務迎接了一個人，我覺得這個人很奇怪，甚至給我的感覺他不像個人，更像……對了，人工智能！”

　　“或許是我多慮了，這人很不錯， 我們聊了很多，原來他曾毀容於一場大火，雖然移植了人造皮，但面部神經的損壞目前無法治愈，他來自啟元城，我不是第一次知道這個地方，那是夢鄉的搖籃，大災變後啟元星的命名也源於這座城，都說那是人類唯一能在地表生存的區域，我憧憬，但不向往，我更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讓62號地堡的人民回歸大地！”

　　日記到這再無下文。

　　看日期，正是62號地堡上層建築倒塌的前一天。

　　東小方關閉文檔，重建一個，開始寫代碼。

　　他雖然跟M先生一樣，想弄清一些東西，但他不會把時間浪費在情緒宣泄上。

　　這個世界已經很直白了，自仿真世界誕生那一日起，就是罷黜百家，獨尊AI。

　　人類只要給AI提供養分就夠了。

　　至於人類是否會養出一個BOSS，反將人類毀滅。

　　東小方覺得不會。

　　這裡就算沒有機器人三大定律，也絕對有相似的，包括第零定律。

　　夢鄉AI目前看來沒什麽問題，甚至對東小方而言近乎完美。

　　卻也因此，他才想離開！

　　與反抗無關。

　　無端的鬥爭只會浪費他的時間。

　　他走只是因為這裡沒有他生存的土壤。

　　這裡需要什麽程序，隻用上夢鄉將需求上傳，AI很快就能幫你搞定，除非上傳的要求不合理或有錯漏。

　　可也就造成，任何的程序都要依賴於夢鄉的雲系統，所有設備都不存在私有性。

　　在這樣的環境裡，東小方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