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晶科技大廈有蜃市唯一的高精尖展示廳，落座於市中心。

　　東小方從麓環巷一路過來用了一小時，還是坐的雲軌，12啟元，四天的夥食費。

　　付出這麽大的代價，就是想修好神經環。

　　而整個蜃市唯有這裡能收集到神經環的全面資料。

　　然而，東小方進不去。

　　“什麽時代了還有你這種小乞丐，去去去，這不是你來的地方。”

　　門衛如鐵塔般擋在東小方面前。

　　“我不是乞丐，是沒時間洗澡，這是我的學生證，我是來參觀的。”東小方亮出電子書。

　　“藝術學院，哼！”門衛嗤笑道:“你要是科研院所的學生，我就讓你進去了，這裡可沒有藝術，來錯地方了你。”

　　東小方搖頭道:“藝術其實是一種模糊觀念，某件物體做到某種程度，會孕育出它的美感，能感受到這種美的人視之為藝術，你不覺得電晶科技大廈美嗎?這就是一門建築藝術，放到電子產品上同樣，包括軟件……”

　　“但不包括你。”門衛可沒著了他的道，哼笑道:“人都有愛美之心，美能令人舒適，不美就讓人厭煩了，你看看你，美嗎。”

　　東小方認真打量一下，抬頭道:“說不定有人會欣賞。”

　　門衛朝對面一指:“小朋友，那裡有家商場，不僅有服裝，還有洗浴服務，你先過去，乾淨了再來哈。”

　　東小方撓撓油膩的頭，卻還不走，隻讓到一旁，用電子書撥通了一個電話。

　　同一時間，電晶科技大廈內，一間佔地三百平的畫室裡，回蕩起空靈的鈴聲。

　　一副巨大的雨林油畫前，滿身油彩的高挑背影轉過身，吐掉雙唇間的畫筆，聲音清冷道:“接聽。”

　　不一會，東小方的聲音響起:“我想進電晶大廈。”

　　“一分鍾。”

　　電話立刻掛斷。

　　秦妉不在意的吩咐:“姐，下樓替我接個人。”

　　一個人的畫室卻響起第二人的聲音:“要帶到這裡嗎?”

　　“聽他的。”

　　“好。”

　　不到一分鍾，秦頎便出現在門前，引得周遭人人側目。

　　誇張的建模身軀，使人覺得她不該出現在仿真中，而是在顏色遊戲中，成為絕大多數人選擇攻略的第一目標，包括女人。

　　簡單的白衣黑裙，放普通女子身上必顯寬大，卻被她高挑的大骨架襯托得緊致飽滿，偏偏腰部似被人掐住咽喉，極富曲線之美。

　　秦頎輕推眼鏡，在出出入入的行人中精準找到邊上的東小方。

　　“跟我來。”秦頎招呼一聲。

　　東小方默然跟上。

　　門衛識趣的一言不發，仿佛沒看到東小方。

　　等東小方跟秦頎消失在樓裡，他才一臉疑惑的琢磨:“這秦總，不是你叫我攔著他不許進嗎?”

　　高跟鞋悅耳的滴答聲，傳遞到電晶大廈高層通道前。

　　東小方停下道:“我不找她，隻來參觀。”

　　悅耳聲一停，又在輕微響動後，回過神秦頎凝視東小方片刻，丟下一句“請便”就離開了。

　　[人類文明太過短暫，而人絕大多數又只顧眼前，自私並不是錯誤，但不可否認，它是文明最大的阻礙，曾是無法打破的死局，直至夢鄉的出現！]

　　[夢鄉，不僅是人類文明的一大進步，亦是種族間的一場融合，記住，此非人種，異研會最新研究出現了重大突破，第一批試驗異種已經具備自我認知，不久將來，它們會進入夢鄉，或許與我們，或許與我們的下一代和平共處，這場試驗一旦成功，共生計劃便不再是空談，請相信我們，相信異研會，相信未來的人類文明，共生文明……]

　　磁性的語音在尖端展示廳反反覆複，循環不息。

　　它不是廣告，只是一場拉票。

　　公會榜，又要更新了。

　　東小方對此沒興趣。

　　他在周遭人異樣目光中，參觀各類尖端技術。

　　目標是修複神經環，但能親眼目睹一覽啟元星的尖端設備，他自然不會拒絕。

　　像他說的，這對他而言就是藝術。

　　“你好。”

　　“請問有什麽需要?”

　　“現在的神經環都這樣嗎?”

　　東小方指著展示在櫃台上，形同戒指神經環。

　　如果不是下面標了名，他還以為來到首飾店。

　　店員沒有因為他邋遢而歧視，依然客氣道:“是的先生，從第六代起，神經環一直是這種樣式，目前是第九代，因為是最新的納米技術，不需手術就能無痛植入，功能性足以媲美第四代蜂艙。”

　　說話間，他伸手觸摸戒指，下一刻，戒指如水波綻放，隨後脊骨上端的三維影像出現，水波般的戒指迅速縮小，附著在脊骨上，釋放出絲絲電流形成一幅三維的大腦透視圖。

　　“媲美第四代，已經完善到這種地步了嗎！”

　　東小方對蜂艙了解多些。

　　蜂艙一代有房屋大小，神經連接只有視覺，聽覺還是外設的。

　　蜂艙二代體積縮小到十分之一，載入了聽覺與觸覺，不過觸覺略有延遲，某些物品還無法讀取。

　　到了蜂艙三代，除了嗅覺和味覺，其余基本正常。

　　目前13區的蜂艙大多數是三代，不是13區有錢，只是人家研究出三代的十幾年後，才照顧到13區這個窮地方，那時候的二代早停產了。

　　第四代蜂艙已經能將人所有的感知載入夢鄉。

　　很多人將其視為終極一代。

　　沒必要再研發。

　　但仍然有人不甘心，有提議縮小蜂艙的，有提議強化感知的，統統被否決。

　　四代蜂艙已經小到棺材大，沒有外層的槨，這還縮小，不是歧視肥胖基因者嗎?

　　強化感知更不可能。

　　提議雖然只是略微強化，如個個視力6.0，頂尖的嗅覺、觸覺和聽覺，最後再給每人一根黃金舌頭。

　　反對聲還是佔據了多數。

　　因為這方面有別的路徑實現，要把研發資金轉移到神經環的開發上。

　　而今，連神經環都能把所有感知完美載入夢鄉。

　　研發到頭了嗎?

　　不。

　　剛剛的廣播不是說了嗎，人類已經無法滿足他們了，他們要對異種下手。

　　不否認他們的共生計劃，但東小方覺得，它更接近馴服計劃。

　　如將神經環研製成子彈，打入異種體內，或溶於水，混於異種食物中，進入異種體內與其神經連接，繼而通過夢鄉操控異種。

　　異種以為自己在現實裡，其實它在夢鄉裡，那麽它的所有感知都將會被支配。

　　它以為眼前沒人，其實已經被人包圍。

　　它以為它殺的是人，其實是同類。

　　東西是好東西，就是貴。

　　眼前九代神經環，售價一億八千萬。

　　這要變成子彈，打什麽樣的異種能回本?

　　“我能否參觀一下神經環的發展歷史?”東小方道出自己的目的。

　　店員笑道:“當然可以，先生這邊請。”

　　將東小方領進觀展廳後，店員便識趣離開了。

　　觀展廳不大，僅四十多平方，沒有書本，也無電子書和屏幕儀器，只在中間布置了一個動態的三維影像台。

　　“請展示歷代神經環樣式。”

　　東小方剛說完，正演示第九代神經環無痛植入的三維影像，立刻變化成一排神經環樣式。

　　說是神經環，但只有第六代以後算環，之前的樣式也是從大到小。

　　一代頭盔，需線連外設。

　　第二代還是頭盔，不過沒有外設了。

　　第三代是半腦式。

　　第四代是腦戶式。

　　第五代附骨式，也從這一代開始，神經環已經完全藏在人體中。

　　東小方得到的是第四代的腦戶式。

　　剩下的六至九樣式，如從扳指到戒指。

　　但不用手術的只有第九代。

　　六至八代雖也是納米技術，但還是要開個小口植入定位裝置。

　　一至五代就遭罪了，特別是前四代，居然還有死亡率，從低到高，四代2.13%，三代7.86%，二代15.14%，最恐怖的一代，高達63.8%！

　　不過注解裡提示，每一代的死亡率都囊括了非人實驗體。

　　找小白鼠替人去死，不很正常嗎。

　　關於人類的死亡率，東小方沒查，而是直接查看四代神經環的資料。

　　資料很詳細，90%網絡查不到。

　　應該不是沒有搬運工，只是在超級AI的操控下，搬運受到了限制，除非官方自己公布。

　　既然能來這裡免費看，為何不掛線上展示?

　　理由只有一個，監視。

　　東小方很清楚他這一趟，會讓人猜到他有神經環。

　　所以他不用遮遮掩掩，光明正大的查閱四代神經環構造。

　　如東小方猜測，此刻他的一舉一動就在人監視下。

　　秦頎纖細的指尖敲擊著桌面，目光落在電子書的監控上，微微一笑:“四代神經環嗎，看來，第一個進入62號地堡的應該是他，要不要提醒13區總務一聲。”

　　一牆之隔的偌大畫室內，秦妉坐在高腳凳上，凝視著巨大的雨林油畫，指間畫筆翻飛，毛刷上的油彩甩到臉上她卻似無所覺，隻輕聲道:“別多事。”

　　“還過意不去?”

　　秦妉一聲不吭。

　　秦頎又道:“不管過不過得去，這事到此為止，否則又會有人小題大做。”

　　秦妉起身道:“這事很大嗎。”

　　秦頎切頁道:“不大，但秦家的事，沒小事。”

　　秦妉把小筆刷一扔，抓起拖把似的大筆刷扎入盛滿油彩的桶中，濺起的豔紅油彩如血綻放，片片點點的落了她半身，豐富了衣服上的混沌油彩。

　　似抽刀如拔戟，筆刷躍桶而出，轉瞬之間，一個大X便躍然於畫布之上。

　　“跟我慪氣就好，畫是無辜的。”

　　“沒生氣。”

　　“沒生氣拿畫出氣?”

　　“太醜。”

　　“你可算有自知之明了。”

　　“乾你屁事。”

　　秦頎低頭一笑，邊辦公邊道:“是是，我想管也管不著，還有半小時我就要去一趟岩市，小齊會來接你，別給我找麻煩。”

　　無視地面未乾的各色油彩，秦妉腿一盤便坐了下來，托著點點油彩的香腮，望著失敗畫作愣愣出神。

　　秦頎故作嘲笑道:“沙漠變綠洲，綠洲變雨林，你要再給我變出個花樣，保證他得到神經環的消息沒人敢傳出去。”

　　秦妉呆了呆，突然起身抓起大筆刷，掃起一抹黃色顏料便是一招仙女劈山。

　　秦頎透過視頻，看到雨林逐漸燃起熊熊大火，不免苦笑。

　　一個小時後，當東小方從電晶大廈出來，迎面就看到了一襲混沌大褂的高挑倩影。

　　東小方上前打招呼:“謝謝。”

　　秦妉輕輕歪頭，斜過眼看著他，一語不發。

　　秦妉很高，186的個頭比東小方足足高了個腦袋。

　　這種居高臨下的斜視，加上她詭異的混沌畫風，讓人感到很壓抑。

　　所幸對東小方無效。

　　但給旁人刺激就大了，畢竟他在別人眼裡也是夠陰森恐怖的，和秦妉站在一起，其畫風之抽象，如混沌般的鬼域。

　　“上哪?”足足一分鍾秦妉才開口。

　　“回家。”東小方道。

　　秦妉收回目光，邊走邊道:“以後小心點。”

　　“嗯。”東小方後腳跟上。

　　死一般的寂靜過後，走出園區，到了大道，秦妉上車前再次偏頭斜視東小方。

　　“送你?”

　　“好啊。”

　　當司機小齊給兩人打開門後，東小方愣了愣，問:“不是送我車?”

　　秦妉愣了愣，看了眼小齊。

　　小齊也愣了，看了看東小方，又看了看秦妉，心中一萬頭草泥馬狂奔過後，微微一笑道:“二小姐拿主意。”

　　秦妉對東小方道:“明天你來，送你新的。”

　　“沒空。”東小方說著就上了車。

　　秦妉跟著坐了進去，在小齊關上門時道:“明年畢業，來這上班。”

　　“我喜歡外面。”

　　“是嗎。”

　　“嗯。”

　　又是死一般的寂靜，直至轎車抵達筒子樓，他才說了聲:“再見。”

　　秦妉不知何時靠在車裡睡著了。

　　東小方渾不在意的進了筒子樓。

　　當夜，秦頎就接到了父親的電話。

　　“老二又跟那小子扯上了?”

　　秦頎用杓子小口喝著湯，不鹹不淡回了句:“不論同行還是冤家，來者就是客，您說的。”

　　“除了他。”秦父冷聲道。

　　“你戾氣太重了爸爸， 你總不能為這點事就找人去13區把人做掉吧。”

　　“他要再敢纏著老二，我不介意付點錢。”

　　秦頎放下湯匙，擦了擦紅唇道:“我想他們以後不會再有交際了。”

　　“這樣最好，但你也不能就此放任老二，還得多管管。”

　　“盡量。”

　　對面掛了電話。

　　秦頎輕撫額頭，歎道:“我已經盡量在幫你了，以後別給我找事。”

　　對面正用菜肴拚湊成抽象畫作的秦妉，是頭也不抬道:“以後，我不上夢鄉了。”

　　秦頎一愣，皺眉問:“你不會真喜歡他吧?”

　　“不知道。”

　　這回答讓秦頎十分不滿意，追問:“和他在一起很開心?”

　　“不煩。”

　　秦頎蹙眉問:“知道他群發時什麽心情?”

　　“煩。”

　　“這還不知道?”

　　秦妉想了想，輕輕點頭道:“在意。”

　　秦頎長歎:“你們都是活在自己世界裡的人，本身不會有任何交集，之前的接觸，就像宇宙裡孤獨的隕石，連碰撞都沒有發生，只是彼此引力輕微影響了一下，立刻被更大的引力強行拉走，分開後將永不相遇。”

　　秦妉托腮，筷子撥弄著菜肴道:“你讓我想起他跟我說過，人與人不論距離多近，在原子層面也無法觸及，觸覺源於電子雲的相互排斥，所以人與人本身就在排斥對方，蜂艙通過影響電子雲實現了虛擬觸覺，愛情有時就像這種虛幻，唯一能讓人不分彼此的唯有靈魂。可見，心裡有才是愛，心裡無，彼此再近也觸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