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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
——老子《道德經》第四十章
……
“所以這次的試煉就是這個?矛盾?”
從李牛耳的住處回歸後,羅曼在此進入到了試煉當中。
映入眼簾的,是兩座碩大的雕塑,一面厚重、萬般難毀的盾牆;一杆插在盾之上、螺旋形狀,看起來無堅不摧的長矛。
阿賴耶識的聲音也在此刻傳來:
“無堅不摧的矛、萬法不入的盾,請試煉者自行挑選。”
羅曼有些無語,雖然有關矛盾的學說在巫師的哲學體系裡,因為以太的存在並沒有那麽顯眼。
但,你拿這個考驗二十一世紀、夏文明的穿越者多少是有些不禮貌了。
瞧不起人呢這是……
而且————
“我的理,載體可是太極啊……”
說著,羅曼便將體內太極具現化為一枚旋轉的太極球,置於胸口前方。
陰陽魚有規律的旋轉著,陰陽轉換,否極泰來,與面前的矛盾二像遙相呼應著。
太極之理旋轉、對應著矛與盾的陰陽二色,在羅曼的驅使下逐漸於其鏈接,實在洞天悄無聲息的被展開來,覆蓋住當前的試煉空間。
“起。”
羅曼一隻手對著不遠處的兩大雕像微微抬手,在他的命令下,矛與盾微微顫動,逐步升高。
隨後,他一手置於胸前、雙指合攏,再次張口念到:
“融。”
話音落下,太極停滯、直接飛向矛與盾之間,莫名的聯系悄然連接上了三者,隨後太極光芒大作、羅曼的理流出至兩枚雕塑之上。
矛與盾,盡皆融入進太極之中。
“孤陰不長孤陽不升,矛與盾,缺一不可。”
羅曼見雕塑消失不見、盡皆融入後如此說道,又接著補充道:
“所以,我全都要。”
話畢,他閉目陷入沉思,一是為了感受剛剛獲取的矛盾二者能力,二是為了思索本次試煉的目的,找出破題的關鍵所在。
雖然羅曼對這個問題在近萬本書籍之中得到過無數答案,但,有關矛與盾的爭論,直至星海戰爭時期才算畫上了句號。
羅曼不敢、也不願意說自己懂了,說到底自己只不過是拾人牙慧而已,看過、了解、懂,但不意味著這些東西是自己的。
正如之前的諸多試煉一般,光腦圖書館中的書籍上,都有著相對完美的答案存在,但羅曼並沒有照著填上去。
【我只是普通的走著,又恰好對應上這些定義而已,我是我,而非知識的聚合體。】
意識是社會實踐的客觀反映,但學習、吸收知識只不過是實踐的一環而已。
羅曼覺得,自己是由無數資訊因子、建立在無數選擇之上才行程的今日的自己。
那麽,所謂的真理,真的適用於所有人麽?
“學我者生,似我者死。”從來不是一句空話。
一些理論的科學性本就建立在其與時俱進、因地製宜,現實優先之上的。
如果只是教條式的、單純以理論便適應於所有人,那便是純粹的謬誤。
非是理論的謬誤、而是握著經書的信徒的謬誤。
羅曼前世所學的書上講述過太多相關的知識,其基礎的世界觀、價值觀都是建立於此。
像什麽從實際出發、聯系、普遍特殊等等資訊都存於其體內。
只不過沒有深入而已。
【太無聊了,而且,先將已知的化入骨髓之中再說吧。】羅曼突然回想起了前世自己有些莫名其妙的話,在心中默默評價道:
【只不過是拒絕進步罷了,想看看反面兒到底什麽樣的、傲慢蠢貨而已。】
直起身來,羅曼看著胸前按照規律、平穩旋轉著的太極之理,放空意識,將所有過去的知識暫時忽略不計。
僅憑著自己過往的積累所行程的邏輯本能,凝實自己的理、凝視陰陽、凝視矛盾。
“矛盾,對立統一,到底是什麽意思?”他如此輕聲念到。
習慣性的,他從腦海中隨機挑選了一個詞匯開始推理——【信任】【謠言】【死亡】【掩耳盜鈴】……
最終,他選擇以謠言為例,以以太網上流傳甚廣的現象作為參考,開始分析了起來。
【謠言為什麽會流傳甚廣?】
其源自資訊傳輸的損耗,從人腦產生一個想法、到二次載體,如文字、語言等等;再到他人的腦海之中。
也許本是【蘿卜湯不好吃】,在經過損耗、又經由他人的理解不同可能會變成:
【他在貶低蘿卜湯】【他吃過的蘿卜湯不好吃】
在通過此人一步步傳播出去,這份【蘿卜湯不好吃】,可能會變作上千種版本,像什麽:
【有人說蘿卜湯不好吃,但xx好吃。】
【喝了一口蘿卜湯不喝了,浪費!】
【蘿卜那麽可愛你為什麽要吃蘿卜?】
最終這種由於人們一步步傳播,變為“道聽途說”的事件便出現在了以太網之上。
而根據以太網上,來自不同文明的觀眾,又會根據自己文明的實際情況,自然而然的奔向那些充滿了“噱頭”“八卦”或者某種“意識形態”的言論之下。
比如生產力極度落後的文明之中,碰巧脫產者掌握了發言權,他們就會集中關注【磚家說:蘿卜湯不好喝】、【專家說蘿卜湯有益健康】【專家說,吃蘿卜應該適量,否則容易脹氣】……
再比如說某些疫病不斷地文明,他們就會集中關注那些【最新發現,蘿卜能夠有效防護xx】……
而一些較為尚武的文明,則會關注【每天一蘿卜,以太幾何增長】【蘿卜、超凡者的最愛】【蘿卜,巫師推薦】等等。
但實際上這句話可能最初的來源可能只是因為偶然有人說了一句“蘿卜湯不好吃”而已。
但這段資訊的傳播不被中止,那麽就大概率會被歪曲、變形,而其中真真假假混雜著。
就像那句【每日一蘿卜,以太幾何增】的話,實際上確實有此功效,但是,沒有他說的那麽離譜罷了。
蘿卜,也得是含有以太的品種才行。
謠言的產生有些類似另類的蝴蝶效應,最初可能只是源自誰的隨口一提,便會在不斷傳播下變得愈演愈烈。
思索到這兒,羅曼突然一樂。
他想到了“狐主任”,以及令人樂不出來的、發生在前世,他出生前的水猴子謠言事件。
有些謠言可能無關痛癢,甚至都算不上謠言,只能是網絡民眾排解情緒、一笑而過的搞笑言論而已。
但有些謠言,威力不亞於殺人利器。
小可化作網暴致人死亡,大可使統治階級公信力持續下跌、社會混亂。
分析到此,時間也不過過去了三五秒而已,看著自己簡單思索出來的案例,羅曼想到:
【雖然有很多問題,但對付也能用來分析矛盾了。】
那麽,首先,第一步便是尋找其中的矛盾。
廚師與吃蘿卜的人的矛盾,第一個發聲與傳播出去的人的矛盾,發布者與觀眾之間的矛盾,吃蘿卜和不吃蘿卜之間的矛盾……
“好多。”
一瞬間,上萬對兒矛盾出現在羅曼的腦海之中,人與人、人與事、方法與手段,做法與目的,實際與理論。
基本上每一個過程、每一個個體、每一個延伸出的言論之中都存在著。
無處不在。
一句話隨即出現在羅曼的腦海之中:
【矛盾存在於一切客觀事物和主觀思維之中。
也就是說,萬事萬物,草木飛花,都有矛盾,而誕生了知性的生命,意識中亦是如此?】
羅曼不知道這句突然湧現在自己腦海中的話到底是不是對的。
畢竟星海之大、他尚未踏出一步,沒有足夠的實例去支持,只能在此通過過往的積累去推斷出來如此一段話來。
但,很合羅曼的心意,姑且就算對的好了。
不過如果他沒有將思維放空的話,可能就能知曉這段話其中一部分的來源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羅曼腦海中的出現的句子也越來越多,不過最多的,還是蘿卜。
以蘿卜舉例子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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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思考結束後,羅曼重新凝聚精神,回想起過往的記憶,瞬間響起了一位偉人的話:
【對立面的統一(一致、統一、均勢)是有條件的、暫時的、易逝的、相對的。
相互排斥的對立面的鬥爭則是絕對的,正如發展、運動是絕對的一樣。】
經過一連串的思考,他對此有了新的理解。
他再次將目光凝視到自己身前被具現化出來的太極之理,口中呢喃道:
“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弱之勝強,柔之勝剛;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話音落下,手中太極再次旋轉,在黑白之中來回轉換,看著象征著矛盾的黑白二色互相轉換,羅曼心中多了一分明悟。
但他又很難去形容這種感覺,那非是一朝一夕可以道盡的,非是一句總結性的話語可以解釋全的。
矛盾之間的互相轉化、矛盾之間的對立統一、矛盾的普遍性等等盡皆匯聚於心,得到新的見解。
但下一秒,羅曼便將相關的記憶徹底驅逐出腦海之中。
“人類雖然可以悟通世間道理,但有時候,推動人類進步的往往需要一些超越理性的因素。”
他如此說道,既是對自己、也是對阿賴耶識。
如若是前世,這份記憶興許會讓自己的生活變得更好、讓自己更充滿價值,內心之中充滿滿足。
但此世,物質生活的桎梏不再限制自己了,羅曼並不像體驗波瀾不驚的生活,那太過無聊且無趣了。
以巫師的偉力,如果不斷朝著“正確”探索,必然會錯過無數旅途的光景,缺失大半本會體會到的感情,甚至會對那些人間疾苦以文字簡單定義、再無法感同身受。
此時此刻,羅曼有些明白為何阿賴耶識的人智統合之中為何有那麽多巫師了、也明白繭人自絕的原因了。
因為厭倦,厭倦這古井無波、毫無盼頭的生活。
仍在地星的時候,這群巫師經歷了一代又一代的哲學思想上的發展與進步,追求著真理與真相。
而當巫師文明徹底立於星海頂點之後,他們以及能夠去定義“真理”與“真相”了。
也就是說,終身追逐完美者,最終死於了完美的到來。
他們踏上的是一條無法回頭的不歸路,像是孔乙己一樣,已經褪不下“完美”的長衫,擁抱當下的巫師文明了。
……
“抉擇之時·對立統一,不合格。但,符合純粹,特許通過。”
阿賴耶識在試煉的最後如此評價道。
而羅曼,也將那融入太極之中的矛盾雕塑舍棄、扔回試煉空間之中。
轉身,毫不猶豫地退出了試煉。
在理性與純粹之中,他選擇了純粹。
也許這二者並不衝突,但羅曼討厭被束縛,他不會成為某某主義的教條擁護者。
但,他會朝著那個方向走,不是被規訓、而是成為自己。
只要在這條路上走著,朝著光的方向,朝著自己認定的方向,那麽總有一天,會走到那條路的附近、與其齊肩。
學與似,羅曼選擇了生路。
但走不通,也許就是死路。
沒有人知道他此刻是怎麽想的,但羅曼確實是跑了起來,朝著未知的未來。
前世的影子徹底被他甩在了身後,記憶中的名字也徹底被刪除,不再想起。
羅曼·羅蘭,穿越者、巫師、環術士、大德魯伊,在此刻重獲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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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幾日裡,羅曼並沒有進入試煉,只是躺在碎石傳送門前,仰望著石壁頂部的星空發呆。
“我是誰?”“從哪來?”“到哪去?”
三大問題在其腦海中無限循環,這次的試煉觸碰到了他內心深處的某些東西。
那是關於前世的、今生的,以及更為深處的東西。
無論見過多少事物,對他的衝擊都不如自身理念被抽皮扒骨,最終被自己親自否定帶來的衝擊大。
但這對於穿越者來說,是一個必然發生的過程。
根本性的理念不發生變化,無論讀了多少書、經歷過多少變故,人都不會發生改變,正如知識的豐富過濾不掉人渣一樣。
而穿越者自身所攜帶的理念、除去穿越前就十分幼小的穿越者以外,所有成年的穿越者都需要面對這一劫難。
落後的思想、思維,腐朽不知變通,過於的優柔寡斷、以自己的主觀去肆意改變世界,這些對於星海中的眾生來講,也許並不可怕。
但如果一個巫師這樣,那就如同天災。
但好在,穿越者落在資訊中心的時候所經歷的試煉就已經考察過此項了。
所有通過的巫師,無一例外,在巫師生涯之中都會自發的進行思想、理念的改造升級。
而且,大部分被丟到蠱文明的穿越者,此項都未通過。
並非思想的先進、落後的問題,而是更為根本的,對於階級分化的問題。
在巫師文明打贏星海戰爭,立於星界頂點之後,整個文明便隻存在巫師階級一種階級了。
換句話說,無論是哪種思想,只要成體系,都可以在巫師文明找到相對應得特色文化地域。
烏托邦、有。天堂、有。資本社會、有。封建王朝、有。二元論、諸子百家等諸多理論,都能夠在巫師文明發現他們存在、並處於主導地位的星界。
而且基於巫師這種強製力、各種偉大術式或者說絕對暴力的影響下,所有的理念都會被徹底貫徹,不會出現任何陰奉陽違的情況。
【想法是好的,但是落實的不好】這種羅曼前世最大的社會借口,是不存在於掌控著以太奧秘的巫師文明的。
而以永動機、空想具現化裝置的無限生產力,更是不講道理的將物質基礎的鴻溝填平。
在這種情況下,大夏文明的觀念、或者說在羅曼僅僅淺薄學習了部分大夏文明尖端思想皮毛的情況下,是完全不適用於星海的、更不適應於巫師文明。
數日後,捋清了思維的羅曼直起身來, 而光腦則收到了一封來自阿賴耶識的信件。
與以往的信件略有不同,此次信件不僅加急、還標有“重要”的通知樣式。
意念一動,羅曼一隻手捂住了頭,在空曠的石窟中、揚起脖子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
而與此同時,正在星海漂流了老羅蘭與蒸汽與黃銅之神、已經抵達誕生之地的vivy、在教堂翻看著羅曼小時候相冊的修女、剛進入通識學院不久的起舞祀與玖翡兒以及在妖精的尾巴協會和薇薇安一起喝酒的蘭德爾,同時收到了一封來信:
“羅曼·羅蘭,於今日起,不再屬於老齡化法案受益群體。”
所有收到信件的羅曼的親朋好友,都會心一笑,有些是感慨、有些是祝福、有些則是疑惑。
起舞祀和玖翡兒就是疑惑的那倆:
“?什麽叫,老齡化法案,羅曼難道……”
“我不知道,但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
“誒呀,不知道就不知道,打我幹嘛?!”
玖翡兒雙手捂著腦袋憤憤的看著起舞祀,如此說道。
“不好意思,順手。”
“哈?!”
【因為你看起來太蠢了】這話起舞祀是沒法說出來的。
看著打鬧起來的、某種意義上的“徒孫”們,蒸汽與黃銅之神(分意識)有些無語。
【羅曼和vivy當時比這和諧多了。】
隨後,便製止住了兩人的打鬧,解釋起了相關的信息。
而羅曼,已經再次踏入試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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