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這自稱趙琸的武將頭戴分瓣明鐵盔,身穿黑褐色全鐵重甲,腰上掛著銅面,看上去很是雄壯。
確實有個當武將的樣子。
而且,說話的口音也的確挺像福建那邊的,說話的語氣聽上去也蠻真誠。
但這一番話,對於兩廣總督丁魁楚來說,還是太過於離奇古怪。
拋開趙琸這番話之中一些奇怪的用詞不談,只是看他這番話的內容,就頗為讓丁魁楚迷惑。
在以類似丁魁楚的許多朝廷大臣看來,流落海外的那些大明棄民多為商賈,往往與海賊蠻夷勾結頗深,基本都是些奸猾狡詐之徒,在這種多事之秋,那些海外刁民能夠不給大明找麻煩,他們這些朝廷的股肱重臣就都已經可以燒高香了。
他們實在無法想象在這些海外棄民之中,居然會有自稱是“海外愛國華僑”的家夥,會在大明正處於危急存亡的時刻,不僅不過來趁火打劫,甚至還前來援助。
大明對他們很好嗎?圖什麽呢?
丁魁楚已經當了兩三年兩廣總督,對於海外的一些事情還是知曉的。
他清楚地記得,萬歷年間,呂宋當地土酋在呂宋屠殺了數萬大明僑人,朝廷聽聞後都沒有對呂宋土人興師問罪。
甚至,不僅沒有對呂宋土人興師問罪,還公開表示那些海外僑人為了從商,棄家遊海,壓冬不歸,實為賤民,棄之無所可惜。
朝廷這種態度,自然讓呂宋土人更加肆無忌憚,聽聞之後便又是幾次大規模屠戮,最近的一次,甚至就是在崇禎年間,距今也沒有過去幾年。
正所謂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丁魁楚以為,在朝廷對於海外僑人都這種態度的情況之下,居然還會有所謂的“海外愛國華僑”在大明危難的時候,前來援助大明……
這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不過,正是因為覺得有些太過於離譜,丁魁楚反而覺得這不應該是假的。
總之,在稍加思考之後,對於趙琸的這一番話,丁魁楚終於還是選擇了相信。
相信之後,丁魁楚也算安心了許多。
畢竟,由於前幾日剛剛得到北方的廣東門戶贛州被清軍攻陷的消息,肇慶這裡正是人心惶惶的時候。
在這種時候,這支突然出現在肇慶城外的軍隊,沒有表現出惡意,那當然是個極好的消息。
況且,聽聞這支軍隊裝備精良,首領又是一些海外之人,無根無萍,而且都是一群赤膽忠心的不太聰明的人。
想來,憑借他丁首輔的身份,將其收為自用應當是很輕松的。
收服了這支軍隊,無論是保護自己向廣西逃竄,還是之後萬不得已向新朝投降,都是一個保家衛家的好工具。
丁魁楚為官幾十年,積累了大量財富,值此國家動蕩之際,他一心掛念的的就是他這半輩子辛辛苦苦貪汙腐敗得來的財富。
不過,丁魁楚首先想到的就是向廣西逃竄,其實也並不完全是因為他的身家之念,另外一個重要的原因,還是揣測上意。
崇禎十六年,張獻忠攻陷衡州,桂王父子南下避難後不久,他就當上了兩廣總督,所以對於如今就任監國的這位老桂王四兒子,還是挺了解的,他知曉其是一個膽小怯弱之人。
在丁魁楚看來,這樣的人來當監國,肯定會逃跑的。
反正遲早都要跑,那不如早點跑。
再加上監國身邊的大太監王坤,幾日前也明確向他轉達了監國想要逃往廣西梧州的強烈願望,這就更加讓丁魁楚堅定了逃往梧州的想法。
可惜,這逃往梧州的想法,因為瞿式耜等人的反對,暫時沒有落實。
不過,憑借他對監國的了解,丁魁楚心裡非常清楚,逃往梧州,那是遲早的事情。
本來今天他就已經在收拾家當了,只是因為恰巧聽說城外出現了一支來路不明的軍隊,他才不得不耽擱正事,來這兒不務正業。
既然現在相信了城外的軍隊是友非敵,那麽丁魁楚自然就不在擔憂這些軍隊會來侵犯他的家產,於是,他的思緒不禁又飄回收拾家當準備轉進廣西這種正經事上面了。
不同於心不在焉、開始走神的丁魁楚,監國朝廷的另外一個在場的重臣,廣西巡撫瞿式耜,此時此刻,在從趙琸口中,聽完關於“海外愛國華僑”的感人肺腑故事之後,心中卻是充滿了感慨。
這趙琸進城之後,便是他親自接引過來的,一路上,趙琸一行人十分有禮數,問起話來也是對答如流。在進入總督府所在的麗譙樓之前,要上交武器,趙琸等人也是非常順從地服從。
這些行為無疑贏得了瞿式耜的許多信任。
更何況,在接引趙琸之前,瞿式耜已經去城牆上觀察過城外那隻軍隊了。
不同於文化水平不高的李總旗,瞿式耜畢竟是堂堂進士出身,自然是識數的。
只是看了一會兒,他就估計出了城外軍隊的數量。
大約是三千。
再看這三千軍隊的軍容和武器裝備,瞿式耜就知道這絕對是一支精銳之師。
這樣攜帶紅夷大炮的虎狼之師,瞿式耜自問若是他們真的有敵意,要來攻城,那憑借肇慶城中的蝦兵蟹將,肯定是萬萬抵擋不了的。
而這支軍隊的首領不僅沒有攻城,還隻帶著區區幾個人就進入肇慶城來面見監國殿下,在瞿式耜看來,這樣的行為,已經完全足以證明他們的確就是和他們所說的一樣, www.uukanshu.net 都是前來援助大明的的海外義士了。
“趙將軍,你們這先祖的經歷,真是讓人不禁想起陶元亮的桃花源記。
不過,與那些無君無父的桃花源人相比,你們這些海宋島人,雖然身處海外,卻依然能夠心懷故土。
這就更加難得可貴了。”
“瞿巡撫,我們海宋人,雖然在海外定居三百余年。
可我們的衣冠,依舊是華夏衣冠,我們的心,也依舊還是大明心。
我們是懂得華夷之辯,夷夏之防的。
如今這胡虜已經吞了大半天下,即使我們這些海外僑人,也知道此刻正是奮起以救亡圖存之際。”
趙琸拍著胸脯,一副慷慨激昂的樣子。
看著趙琸,瞿式耜露出了讚揚的神情。
不過隨後,他卻是突然又想起了一些令人不高興的事情,於是臉色一變,搖頭歎息道:
“唉,大明江山變成了現在這幅模樣,都是因為缺少像趙將軍你這樣的忠義武將啊。
想那江北四鎮和左良玉……”
看著瞿式耜一臉哀傷地發表感慨的樣子,堂上的朱由桹,心裡可是非常的歡快。
這種歡快可能是來源於一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心理。
根據瞿式耜的表現,朱由桹判斷瞿式耜是相信了趙琸的話。
而朱由桹更加知道,在場的眾人,只有他一個人清清楚楚地明白這個自稱趙琸的所謂海外華僑首領,完完全全就是在胡說八道。
畢竟,趙琸所說的這些話,本來就是他朱某人親自給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