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那林丹犀從小最是小肚雞腸。母親多親近我幾分,她都要記在心裡生悶氣。卻不知,母親就是偏疼我,她生悶氣又能如何?”
“如今她大了,學會不動聲色了。不過,不管她面上如何平靜,心裡定然是不痛快的。”
“只要能給她添堵,便是幫林琪哥哥了。畢竟,她當初跟在林琪哥哥身後,一雙深沉眼,將咱們看得太透,對咱們了解太深。”
“如今能讓她亂些陣腳,咱們勝算就多一分。”
出了校場,林夢蟬低聲道。
言語中,有些得意,又有些赤裸的向林琪表功。
林琪聞言,隻點點頭。
人的名樹的影。
林丹犀從小到大,只要是打定主意要做的事兒,總是能成。
當年他們幾個無名之輩,一朝在校場奪魁,便是得益於林丹犀謀劃。
如今,她站在自己等人對面,眾人雖都對林丹犀言語議論不斷,卻難免心中忐忑。
“我們近些日子還是多多練習,才能更加穩妥。高遠,今日你既出來了,便別急著回府。我們也該合在一處再多練幾場。夢蟬,校場無聊,你向來也對這些沒什麽興趣,這便回府吧,順便跟林夫人告價,說高遠晚些回府。”
林夢蟬姐弟聞言,都有些不願。
“馬球技術又不是一日兩日的功夫。你和高遠配合多年,哪裡用再磨合?”
林夢蟬好不容易出趟門,怎麽甘心就這樣回去。
林高遠也苦著臉。
他世家子的清貴日子放著,打馬球消遣就罷了。死命練習他可不願。
往日裡隻跟著“姐夫”混日子的林高遠再次習慣性的找借口。
“姐夫,我倒是想跟著姐夫多跑馬練一練,奈何近來學業繁忙,過兩日休沐,父親還要考較我呢。你也知道我父親有多嚴格,我若是考較不過,說不得木蘭圍獵父親都不讓我去!”
林高遠的話,可憐兮兮又帶著威脅。
林琪身旁,馬球比賽的另一人,龐博聞言,雖氣惱,卻沒有多嘴。
他是個不愛說嘴生事的悶性子。
隊裡,林琪愛出風頭,林高遠愛躲懶,也就是他蠢笨低調,兩人才總是將他帶在身邊,共同分享勝利。
那個技術更好,嘴巴犀利的兄弟,有意無意被林琪和林高遠排擠出木蘭圍獵的隊伍之中。
龐博心念轉動,面上還是一派憨厚,不吭聲不反對,只看向林琪。
林琪左右看看,見無人響應,也隻好搖頭。
“那好。今日就算了,明日,高遠你就別再推脫了。雖然你打球靈活機靈,也怕手生。我們還是提前配合練習一二才更有把握。”
見躲過一劫,林高遠挑眉。
“自然聽姐夫的。姐夫放心,咱們可是一家人,我肯定不會拖你後腿的。”
至於明日,那就明日再說。
滿嘴漂亮話的林高遠心裡得意的想著。
看著三人說的熱鬧,龐博轉開目光。
“他們是一家人,不會拖後腿。若是萬一失利,背鍋的自然只有自己。”
這個念頭在龐博心裡轉了一圈,扎根心底。
面上,他還是憨笑著跟在林琪身後,一副唯命是從的模樣。
…
“姐姐,你千萬別往心裡去。”
程歡聲音充滿擔憂。
裴安轉頭看向程歡。
程歡搖頭,示意裴安此時不要多問。
林丹犀此時,還是一副淡淡的模樣。
沒事兒。我們聯系節奏不要被他們影響。程歡,裴安,你們退回原味,咱們再練幾次搶球!”
“好,姐姐!”
“好!”
裴安和程歡再次揮汗練習起來,沒一會兒便滿頭大汗。
顯見是用盡全力了。
林丹犀見狀,擺手示意二人休息。
“你們二人商量複盤一二,我去看看特質的球如何了。”
說著,林丹犀沒等二人回應,便打馬離開原地。
…
半個月的大力度的練習,林丹犀都沒有覺得疲累。但是剛才林琪三人的一番陰陽怪氣,卻讓林丹犀心頭又亂又累。
不想讓程歡和裴安意氣十足的狀態受自己低落的狀態影響,林丹犀及時離開二人身邊,躲到一邊。
春夏之交,氣溫總是在反覆拉扯。
今日陽光燦爛,明兒就是一場風或是一陣雨,讓人的心情也跟著天氣起伏不定。
偏偏,今日天氣陰沉,似乎在醞釀一場珍貴的春雨。
看著灰蒙蒙不見陽光的天色,林丹犀不自覺歎了口氣。
林丹犀知道自己,生來就帶著孤僻和陰暗的一面。
從睜開眼睛看到這個世界開始,林丹犀小小人兒的目光,就帶著深沉和審視。
也是因此,林夫人不愛親近林丹犀。
總覺得她小小人兒喂不熟,是個不好糊弄的。
不像尋常小孩子一般天真,惹人喜愛。
“她不是個正常的。”
“怕不是沒喝孟婆湯?”
“怪道夫人不喜。若是我,也實在親近不起來。”
從耳聰目明,能看到外界,聽到聲音開始,周圍這些話語就如附骨之蛆一般,在她耳朵邊響個不停。
好容易去了鄉下,落了幾天清淨。
在她學會掙錢後,就又有人在耳邊嘀嘀咕咕。
後來去了姑母身邊,各種聲音便更多了。
好在,姑母一家跟她並不親近。
在沒什麽感情和羈絆的人面前,林丹犀可以不理會外界的聲音,舒舒服服的做自己。
可惜。這暢快的日子沒過多久,便又回到京都那四四方方的圍牆之中。
林府華麗寬廣的庭院,對林丹犀來說,是個讓人透不過氣的牢籠。那不絕於耳的議論,無處不在的異樣目光,還有仿佛彌漫著窒息感的空氣。
讓林丹犀的自在漸漸被折斷翅膀。
她有時候也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怪胎?
否則旁人覺得難於登天的事情,比如賺錢,為什麽她做起來駕輕就熟?
她有時候也恨。
為什麽自己的孟婆湯摻水?
不然,為何她腦海總是偶爾閃過不屬於她過往的經歷片段?
就好比現在,林丹犀就從腦海中偶爾閃現的片段中,感知到自己現在的狀態,似乎是一種叫做“抑鬱症”的病症。
且這種病症,不在身上,而在心裡。
雖“確診”自己狀態不對,似乎是病了,林丹犀卻不怕。
她的“宿慧”和這一世的思考,讓她覺得,她可以療愈自己。
只要遠離讓自己低落的人和事,再多親近讓自己陽光些的人和事,便好了。
因此,林丹犀幾乎付出自己全副身家的代價,換林老太爺出面,助自己脫力林府那個讓人窒息的環境,獨立女戶。
也因此,林丹犀接下魏相馬球比賽的燙手山芋。
她需要運動和熱血,讓自己重新煥發活力。
但是從腦海中,偶爾閃現的“抑鬱症”的信息中,林丹犀知道,這是個難纏的病症。
就好比現在。
明明她心中並不在意林夢蟬三人,卻再一次因為她們的言語挑撥,重新陷入低落的情緒中,掙扎不出來。
“難道是曾經的姐弟和未婚夫的關系,所以讓他們對自己產生影響呢?”
小時候還心存期待的時候,她曾經對家人和林琪,敞開心扉,給了他們傷害自己的機會。
到如今,到底是曾經走近過,所以難以從心中,將他們徹底驅逐。
林丹犀捂住自己身體左半邊,那顆跳動的心臟,長長的呼出一口氣,讓心趨於平靜。
她在自救。
她也相信自己,可以從這所謂“抑鬱症”的病症中,拯救自己出來,重新獲得陽光明媚的日子。
…
“看來,林小姐是個十分重感情的。對家裡人的言語態度,十分往心裡去。”
留在原地的裴安,突然說到。
前幾日對於林丹犀異於常人的沉默寡言,裴安隻當她好靜,懶得搭理程歡和自己。
今日林琪,林高遠一行過來,裴安才發現,原來林丹犀眼中沉靜的濃墨,是一潭死水一般的深淵,毫無波瀾。竟連些活人該有的活力氣憤都沒有。
想到前些日子,程歡無緣無故的突然爆發,跟他打一場。
裴安此時才明白。
原來看起來波瀾不驚,無欲則剛的林丹犀,是這般脆弱。
仿佛大海上的一葉扁舟。
是那般脆弱無依。
而她的身邊,卻只有狂風暴雨,沒有港灣。
原來,曾經親人的傷害,還有層層流言蜚語,對這個只有十幾歲的女孩兒來說,是毀滅性的打擊。
擊碎了她的快樂,泯滅了她的天性。
“看著不起眼的人物,卻能這般惡毒。”
裴安喃喃低語,似有所悟。
“人惡毒起來,能把人折磨到如此地步。
看著還活著,其實已經失去了快樂的能力,似一具行屍走肉。”
程歡咬牙。
“她略好些,那些人便又來了。惡毒的語言,在她心尖尖上反覆蹂躪。”
“他們雖然沒什麽能耐,做不了什麽好事兒。
但是卻拿捏住姐姐的痛處。反覆踐踏。將她一點一點擊碎。”
程歡目光擔憂的看著遠處安靜的姐姐。
“看著她好似越來越堅強,實則,也越來越冰冷冷漠。她好像找到一種方法保護自己,將自己包裹起來,讓自己不再受傷害,卻也因此,失去了活人的鮮亮氣兒。
看著姐姐一步一步被他們推下深淵,我怎麽能不恨。”
“人非草木。再靈秀的人,也禁不住父母兄弟日複一日的言語和冷漠的折磨。
若不是姐姐性情大變,讓人心疼擔憂,林老太爺,也不會做主,將姐姐獨立分出來。”
程歡還以為,是林老太爺好心,看不得孫女被折磨致死,所以才放了林丹犀出了林家宅院,獨自生活。
殊不知,這世上善意難得。
尤其是在你最需要的時候,它便越是貴的讓人觸不可及。
程歡沉浸在誤會中,接著道。
“好在,自獨立立戶,脫離林府那環境後,姐姐好多了。說話也多了,也愛笑了。”
“姐姐身邊,很有一批人,是從小護著她長大的。他們當初的一絲絲善意,換來姐姐的不離不棄。他們是姐姐的動力。身邊有人指著她吃飯。她不會讓自己倒下,她在積極的拯救自己。
這次馬球比賽。就是她拯救自己的一次機會。
姐姐說過,運動的熱血,能衝刷很多人心的雜質。”
程歡從遠處林丹犀身上收回目光,看向有些震撼難言的裴安。
“我姐姐是不是很厲害?被人推下深淵,她也能自己爬上來!”
“有些人或許文采過人被人稱頌,或許天生神力出人頭地。又或者智慧過人,讓人歎服,智謀百出讓人敬佩。”
“但是我心中,隻覺得,姐姐才是那個最應該被人敬佩的人。”
“有多少人,能在經歷過黑暗,還能依舊做自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甚至從泥潭中開出花來呢?”
程歡隻覺得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不足以表達他對林丹犀的敬重。
裴安是他的朋友,他迫不及待想要將自己的心拋出去,讓同伴也能體會到,姐姐的美好。
她不但不是外界傳的那般“聲名狼藉”,但是是那般美好的人兒。
程歡的話,讓裴安一時感到震撼難言。
語言有時候輕飄飄的,不足以表達讚美。有時候又很沉重,能壓垮一個人的脊梁。
想到前些日子,母親和成媽媽對林丹犀興致勃勃的八卦,和現如今程歡截然相反的讚美,裴安心中,一時百感交集。
這是兩個極端。
裴安卻有自己的想法。
在這半個月中,他的心裡,也有一個屬於他眼中的林丹犀的畫像。
震撼許久。
裴安才終於打破沉默。
扭頭看向程歡。
“難道,你對林小姐,有別的想法?”
沉浸在情緒中的程歡,瞬間回過神,沒好氣的白了裴安一眼。
“我是什麽東西,我自己清楚的很。”
“我俗人一個,哪裡配得上姐姐?”
說完,程歡馬球杆拍了拍裴安。
“好了,別看了。姐姐剛才讓我們複盤。我看現在情緒不對,還是算了。咱們再練一場吧。將剛才那幾個惱人蟲帶來的濁氣給驅散開。”
裴安平複一番腦海中激蕩的交鋒情緒,先一步跑馬上場。
的確,他此時此刻,需要流汗的馬球,來安撫他躁動的心。
“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