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盛傳劉法被奸細出賣導致身死,還到處緝拿奸細,總該還人清白。”
李綱不知如何反駁趙佶搶佔燕雲十六州作為中原屏障的言論。
“奸細?此事等童貫回來,我問過再說。”趙佶沒放在心上。
劉法乃西軍頭等戰將,死於親衛奸細報信,他從捷報上就看到了。
官家日理萬機,能親自向童貫問一兩句兵卒的事,已是給了李綱天大的面子。
“兩萬陣亡將士的撫恤怎麽辦?”李綱斟酌著道:“若明面上安排,西軍的敗陣總會泄露出去。”
趙佶微微皺眉,淡淡道:“我會令童貫把陣亡者名單,分散安排到最近幾年歷次戰事中,便不留痕跡了。”
李綱心裡寬慰,官家處理實務的手段還是高明的,卻在很多時候沒把聰慧用在正途。
回到家中,他進了後院一間安置許松的偏僻荒廢舊房,將見了官家的情形悉數告知。
陣亡將士撫恤的事妥了,許松面露喜色:“多謝李公。”
李綱道:“官家親口說給你洗清罪名,你只需安心等待,有重見天日,外出暢行的時刻。”
許松笑笑,向李綱要了些紙和筆墨,說是閑著無聊寫字。
李剛也沒多想,都拿來了。
關上門後,許松立刻飛速書寫早已背誦熟練的血書。
當前,皇帝答應洗清罪名是沒有用處的。
除非皇帝當朝追查童貫,在群臣的監督下,奸細罪名才會洗掉。
但趙佶不會這麽做,因為需要當朝呈現血書,皇帝覺得會妨礙伐遼大計,且需靠童貫統領西軍。
那麽,童貫在明面上,就不會受到皇帝的追責審查,更不會因此下獄。
童貫依然穩穩的當太尉,鐵定報復自己呈上血書,依然派人追殺。
那怎麽辦?
趙佶不願公布,自己來,看滿朝知曉童貫謊報軍情是否受到追責,再相機行事。
即便無法扳倒童貫,也令其聲望墜下,最好的結果是群臣逼得趙佶削弱童貫權柄。
先前沒讓李綱上朝公布,那是給李綱留條退路。
許松不排斥損人利己,若損童貫,來之不及。
損一個願意幫助自己的人,他還做不出。
一連寫到午夜之後,許松手寫得發酸發木,才寫了三十份,歎息沒個打印機。
趁著夜色,從院牆留出李家,他一路潛行,轉走大道沿路的樹木後,往宮城外宣德門附近的大樹上張貼四份。
沿著禦街,尋找朱門大戶,張貼了十份。
這一片都是大臣們進宮的路線。
往西大街、東大街,張貼十多份。
大相國寺、開封府衙門附近貼了四份。
還有兩份乾脆去了礬樓,貼上關了的大門。
許松這才滿意的潛回李府匿身處,呼呼大睡。
晨鍾響起。
旭日東升。
張貼在人流最密集地方的一份份手抄書,進入了人們的視線。
禦街、西大街、東大街等地,是汴京市井最為繁盛的一片地帶。
禦街正對宮門。
大宋上朝在辰時後,隔一天一次,今日上朝的大臣們競相觀望大樹上的手抄,一張張臉孔從愕然到震驚。
他們都升騰起了被童貫欺騙的怒火!
捷報說好的西軍征夏大捷,就這?
一個長臉長須的老者扯下一張手抄,也不說話,沉著臉入宮門。
“蔡相,你老上朝,總該說幾句童貫欺君罔上的事吧?”
“相爺,童貫誤國,不能任由他掌西軍征戰了。”
“蔡相領銜,我等上朝去參童貫!”
拿了手抄的正是宰相蔡京。
大宋宰相位在神宗元豐年改製,廢中書門下平章事,改唐初三省製,但不設中書令、尚書令、侍中,以尚書左右仆射為左右相。
徽宗政和年間,改尚書左右仆射為太宰、少宰,即左右相。
而蔡京拜太師,總領門下、中書、尚書三省事,成了大宋權柄最盛的宰相。
因為此前的宰相從沒領過三省職權。
蔡京聲望空前。
至朝堂垂拱殿,他一直一聲不吭,任由上朝漸多的大臣們熱議。
官家未至。
朝上喧囂、謾罵,堪比菜市場。
有的還拿著揭下來的手抄戰書大聲誦讀。
有人高呼出了國賊。
趙佶來到朝堂,聽著滿朝罵聲,望著憤怒的大臣們,驚呆了。
大臣們的官帽上,長長的直腳襆頭因為一個個轉動不停而互相碰撞。
滿嘴的唾罵聲,呵斥聲,橫飛的唾沫,渾如街市大肆吵架。
聽了一會,趙佶總算搞明白了大臣們為何如此憤怒。
劉法的血書怎麽傳遍所有朝臣的耳朵了?
李綱做的,以群臣威逼君王做決斷,罷黜童貫?
面對群情洶湧的架勢,趙佶陰冷的眼神盯了一下李綱。
與其對視,他沒看到李綱露怯,旋即推翻了猜測,心裡鎖定始作俑者。
那個被童貫打為奸細的劉法親衛!
小小兵卒,頗有手段嘛,一舉攪動滿朝風起雲湧,慫恿群臣逼他拿下童貫。
趙佶的眼底閃過一絲陰厲之色,一閃而逝,目光恢復一貫的溫和,看了一眼侍立的大監楊戩。
“列位,稍安勿躁。”楊戩出聲:“朝堂重地,不要失了儀表。”
左諫議大夫毛注肅然出列,疾言厲色道:“臣參劾童貫,謊報征夏軍情,視軍國要事為兒戲,欺君罔上,誆騙文武群臣,實乃禍國巨賊, 理當罷黜!”
左相太宰鄭居中一臉的正氣凜然,慷慨激昂的出聲:“童貫此舉,誤導官家運籌帷幄,亂了朝堂眾臣視聽,禍亂大局。
臣彈劾童貫,務必嚴懲,以儆效尤。”
這可是一位宰相對童貫發難了!
眾多大臣對鄭居中投去欽佩的目光,敢於彈劾巨奸童貫,這是個正直的宰相啊!
不過鄭居中到處說是鄭皇后堂兄,鄭皇后承認了,他才有這麽大膽子。
李綱暗暗吃驚,想到手抄應是許松的動作,膽子著實不小。
面對激憤的群臣,趙佶看向微微眯眼仿佛打瞌睡的蔡京:“太師以為如何?”
蔡京睜開眼,不急不忙的道:“此事需得明察,待太尉回京,官家親自過問,便可水落石出。
不能憑借手抄字紙,給太尉定罪。
許是夏人、遼人奸細所為,亂我大宋朝綱,使反間計構陷太尉呢?”
趙佶輕輕點頭:“太師老成謀國,實乃大宋柱石。便依你言,征夏戰事如何,等太尉回京述職。
我會責問童貫,眾卿安心。”
滿朝的憤怒,被蔡京的和稀泥暫時平息下去。
李綱觀察蔡京幾眼,這位權相當年受到官家身邊近侍童貫的極力推薦,提拔為相,早已和童貫成了一文一武把持軍政朝綱的同黨。
若他將血書公布朝堂,無需童貫出手,恐怕就要被蔡京打落下去。
李綱心中憂慮,如今大宋官場如陰雲蔽日,如何撥雲見日重見天光?
可怖的是,邊陲皆虎狼,窺伺中原花花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