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彌漫。
喧囂散去,城街漸靜。
許松進入左承天門內,便是皇城司的辦事公廨,穿過兩進房子,進入第三進,抵達提舉廳堂,跟著錦袍男子邁入書房。
“我便是皇城司提舉。”
趙楷坐到案桌旁邊的圈椅上,開門見山:“你的事我都知道了,刑部和巡檢司的人去李綱家查過。
我既接納你入皇城司,便是欣賞你的忠勇。”
許松心裡暗笑,老子忠個屁,大宋在你等眼裡是趙家的私產而已,忠於大宋便是忠於你趙家。在我眼裡可不是,忠於社稷和忠於你家當然不是一回事。
“多謝提舉賞識。”
許松沒有多言,對於陌生的皇子,需挖掘他想要什麽。
趙楷雙手疊在肚腹,瘦削而顯得堅毅的臉龐有著刻板的嚴肅,出聲道:“劉法戰報我看過,我相信是真的。
你為了大宋甘冒風險入京,實乃忠勇義士,理當受到褒獎。
然如今大政方略是伐遼。
故劉法的敗陣戰報不會得到認可,朝廷無法給你洗冤,你還得背上奸細身份。
不過,你若有點本事,在我這兒當好差事,總有一天我會為你洗脫罪名。”
許松一臉嚴肅的表情:“王爺若有所命,但有差遣,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面對新的上司,演嘛,誰不會?
許松肚子憋著笑意,你若保不了我,性命堪憂的時候,我立馬溜之大吉,豈會給你賣命?
趙楷繼續用刻板的語氣道:“我大宋如今繁榮昌盛,錢財糧食在府庫多不勝數,遠邁隋唐。
但如今表面繁華之下,暗流湧動,蠻族之凶狠遠甚於歷朝。
夏國,遼國,還有與大宋結盟的金國,都是虎狼。”
許松附和:“王爺明見,沒被表面的繁華蒙蔽視聽。”
趙楷嚴肅的面容舒展開,難得露出微笑,緩緩出聲:“然而朝中奸佞太多了,皇城司力量畢竟薄弱,對付不過來。我職權有限,受到多方掣肘。”
說著,他精銳的眼神看了一眼許松:“你一介兵卒,從邊陲逃亡,還能入京攪和,攪動滿朝風雲,推動眾臣對童貫喊打喊罷,是個人才。”
許松哈哈大笑:“抄點字,貼點小廣告罷了。”
趙楷也笑了:“小廣告?廣而告之,倒也有趣。”
笑過之後,他歎了口氣:“朝中奸佞不可不除,否則大宋內部有糜爛之憂,又面臨蠻族重壓,崩亂之危絕非聳人聽聞。
據說各地多有百姓被佞臣指派河灘、荒地當良田收租,無法安居樂業,只能拋棄田地流入城中,甚至當山匪流寇。
更有一些奸佞借著生辰綱、花石綱上下其手,禍國殃民,掠奪錢財。
然而奸佞不能盡除,亂除,我需要抓到證據確鑿的把柄。
探查一些事則不得不深入,探查之人的風險就會大增。”
許松頭皮一麻,謹慎地問:“怎樣的風險?”
趙楷目光透出精明:“去接近高俅,拿到高俅和太子往來的詳細證據。
若拿不到,就想方設法的攛掇高俅結交太子,留下證據。
不要多想,我這麽做不是為了扳倒太子,而是拉下高俅。
太子的位子是穩的,可京師禁軍在殿前都指揮使高俅的統領下,軍備荒廢,早已糜爛不堪了,毫無戰力。
高俅屍位素餐,坐在那位子上,京師禁軍對伐遼便毫無用處,白費國帑,松垮大宋基業。
你若去辦好了這件事,我提拔你為皇城司親從官指揮使,統六百余人。
指揮使是我嫡系,誰若敢動,都要經過我的同意。”
言下之意,辦不好事便成棄子,隨時可丟。
許松遍體生寒。
此舉的確足夠令高俅受到罷黜,因為京師禁軍統帥勾結太子,必受趙佶猜忌。
然而接近高俅的身邊,搜羅其和太子交往的證據,當然凶險!
找不到,還得唆使高俅結交太子。
被趙佶發現必死無疑。
許松卻不得不去。
拿不到指揮使的職銜,則得不到趙楷出手援助,難以洗脫罪名,困在被童貫追殺的死局中。
“如此要事,王爺為何放心交給我這個初次見面的人?”
許松提出疑問。
趙楷笑得玩味:“因為你困在死局中,沒得選擇,只能放手搏出生機。
切記,無論你遇到怎樣的險情,哪怕被童貫逮住了都不要暴露。不可讓任何人知曉是我派你去高俅那邊的,否則我不會饒過,必殺你。”
當臥底特工嘛,不需要他說,許松也明白泄露機密的下場,當即微微點頭。
如此險事,只要暴露,不等趙楷動手,自己也無活路。
起碼趙佶和太子都肯定要弄死自己。
許松平靜的道:“我用化名,去高俅那謀個差事,但身份棘手,不能憑空捏造。”
趙楷淡淡一笑:“你在此過夜,哪兒都不要去。明日有人帶你去礬樓,見一個叫王瑾的長史,花些錢由王瑾帶你去高俅殿帥府。
你便叫王慶,說是王瑾流落在外的侄子。
有王瑾在那邊,你不會受到詳查,因為這種事本就是王瑾的職責。
謹記,王瑾不是我的人,我僅僅讓人用錢收買他辦些事,切不可在他面前暴露。”
說過,趙楷從金魚袋中掏出十錠金子,每錠十兩的規格。
許松不客氣的揣上金錠,抱拳道:“王爺事無巨細,對我照料至此,我怎麽著,都要拿到高俅勾結太子的證據。”
是否鳥盡弓藏被滅口,眼下許松來不及顧慮太多。
他看著趙楷起身,臉上露出親和力十足的笑容,還在肩頭拍了兩下。
對方的眼神帶著欣賞。
換成別人或許納頭就拜, 許松僅僅安靜的站著,目送趙楷的身影出去書房。
他握緊拳頭,很想照著趙楷的背身狠狠的砸一拳。
這貨太精。
派自己去高俅那邊查證,卻沒給皇城司身份,最低的司吏都算不上。
但又許諾指揮使職位,許諾洗清奸細罪名。
這是鞭策自己為他賣命,想方設法搜羅所謂高俅勾結太子的證據啊。
即便成功了,有可能成為皇城司指揮使,但興許也可能被滅口。
許松卻無法抱怨。
逃命之際,趙楷投來一線生機等著感激呢。
他可不是捧著聖賢書奉為圭臬的書生,滿腦子忠君的書生以報效君王當為榮。
當然,嘴巴上可以表忠心。
“太子志大才疏,眼高手低,被教導聖人經典,空有滿腹經綸,人雲亦雲的抱著道德理想,滿腦子不切實際的幻想。
此人即便登上大寶,也穩不住局面。
倒是王爺,滿腔正氣除奸佞,精明幹練,又高中狀元,才思斐然,乃大宋開國以來皇家首屈一指的天縱奇才。
若你掌神器,大宋方可開創盛世,開百年未有之偉業,滅遼滅夏不在話下。”
許松不清楚宋欽宗,胡說一氣。
他也不了解趙楷的為人,但不妨礙一頓猛誇。
趙楷的背影就要消失在外面的廳堂,忽然停步回頭。
昏黃的燈光映照著他既文雅,又有幾分冷峻幹練的臉龐。
“你這話傳出去,立馬掉腦袋,我還受你牽連。”
趙楷語氣平緩,不像責備,仿若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