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下起淅淅瀝瀝小雨。
營帳的麻布浸過桐油,防住雨水。
睡在帳中,依然安寧。
清早,小雨還在下著。
在營帳中吃過炊餅,營兵們揭開一頂頂營帳。
吳振冒著細雨來到許松面前,指著山坡道:“雨天攻山濕滑,對我們不利。”
“小問題,我們不能指望條件都是有利的。”許松不在意,看著營兵們收集營帳放入袋子,沉聲道:“我們在外面風餐露宿,帶的糧食也僅夠今天吃的。
若不抓緊打破山匪,只能回去縣裡拿吃的,來回折騰拉低士氣。”
抬眼看向山坡的石頭防禦工事,許松朗聲下令:“打旗號攻山。”
旗手隨即扛起大旗,旗幟朝著山上連續點頭。
鼓手敲起打鼓。
雖然作戰單位為營,該有的旗鼓必不可少,保障指揮有度。
夜裡編織的四張繩網,被三十多營兵們推在最前頭。
其余人手持長毛,跟在繩網的後面,距離很近。
一身金甲在雨中閃亮,許松走在後頭觀察。
聶珊和趙金福與他同行。
隻論打仗殺敵,許松相信聶珊有點戰力。
至於趙金福,雖也練了一些天的劍,終究時日尚淺,力量也不足,更不可能讓她冒險。
她隨行,僅僅因為留在山腳其實更不安全。
因為山腳隻留下八個營兵,看守著綁縛的俘虜們。
經過昨日與弓兵的一場戰事,營兵們初次面臨戰場的緊張大抵消失了一些,如今他們個個都很興奮。
原來縣裡的弓兵是那麽孱弱,不經打。
原來他們真的可以勝利!
現在已經是勝過的勝利者了,再打一場勝仗是理所當然的。
哪怕面臨著石頭砸下來的危險,也有繩網防備。
前面的營兵雄赳赳氣昂昂的抬繩網,後面的人高聲大喊著。
“殺敗匪寇!”
“衝啊,匪寇必敗!”
“一點石頭就想阻攔我們?”
“山匪投降!”
營兵們喊打喊殺的聲音傳蕩山間。
山坡之上,石頭堆成的工事後面,山匪們死死的盯著網床一樣的繩網。
四當家面色疑惑而驚訝,令身邊山匪:“快去叫來大當家。”
旁邊,六當家的才從山上茅屋睡醒過來,揉揉眼睛,盯著往山上移動的繩網。
看到距離近了,他當即大喝:“砸,狠狠的砸!”
一名粗壯山匪舉起盤子大的石頭,使出全身力氣朝上山來的營兵們砸去。
那石頭力量不可謂不大,砸到營兵們前面的繩網上,受到彈力,往回落到地上。
山匪們陸續砸過去的石頭,無一例外的彈落在地。
六當家的怒了,舉起臉盆大的石頭砸去。
那落下的力量就更大了,然而大石頭碰到網仍然砸破不了,憋屈的落到地上。
那繩網足夠經得起兩個營兵在上面蹦踩,石頭自然砸不破。
如果石頭再大一兩倍,或有可能破網,然而沒人舉得動。
鄭衝從山上跑過來,看到仰仗的石頭全然起不到作用,別說砸死巡檢司了,連衣服都碰不到!
他臉色頓時鐵青,從志在必得的堅定,忽然間泄了氣。
“攻上來了!”
三當家眼看著營兵們距離石頭工事不過十幾丈遠,駭然變色。
鄭衝慌忙驚叫:“快,撤到二防。”
山寨經過他的苦心經營,布置了三道防線,二防是有弓弩的,另有草團。
山匪們匆忙撤到第二道防線的石頭後面,發射零星的弓箭。
營兵們舉起木盾擋在身前,那些弓箭全然起不到作用。
若對方盾牌防禦足夠,對方遠距離拋射才能對人馬造成一定的打擊,近一些距離的弓弩沒什麽用處。
一些山匪射來的箭,射到木盾上不能洞穿,插在上面形成不了有效殺傷。
許松看著山匪們後退到第二道防禦石頭後面,精神振奮,令營兵們持續壓迫過去。
忽見西側山坡的細雨中,一些身穿麻布衣服的提刀者從山下衝過來,其中少數還穿了輕甲。
那些人還打了旗號,韓字的將旗。
看他們衝來的勢頭,銳氣可嘉。
只是武器方面多數短刀,談不上布陣,亂哄哄的一群人。
“呵,又一股山匪的援兵,此山的當家人很會交友嘛。”
許松揶揄的笑笑,令吳振帶著重甲十多人和二十輕甲,往西面山坡的匪寇們殺去。
“隨我殺賊!”
吳振點起兵員,列三排長槍,大喊一聲,朝著匪寇們對衝而去。
一都頭和魯智深都手持長槍跟在後面。
營兵們僅分出三十來人去衝殺,分成的三排人,卻仿佛三堵牆一般,給匪寇們莫大的威壓。
“一百多,不到二百的匪寇,竟有膽子從我們側翼攻打。”
吳振驚訝的持槍往前衝。
一都頭笑道:“咱們的鎧甲和長矛,他們是認得的,卻認不得我們的戰法。”
本營的戰鬥談不上多麽花哨,大家用長毛往前刺,最前排的用出所有的力量,一直刺即可。
如果誰傷亡了,後排的人利立即補上去。
在前排最右側的是魯智深,並沒有穿重甲,僅僅一身輕甲,左手拿了木盾。
他盯著匪寇,與第一排的營兵保持步調一致,堅定的朝著敵人邁過去。
三排人的壓上,令攻打過來的匪寇們停住了腳步。
來自鄢陵的匪寇即便聽烏鴉山二當家的說過巡檢司覆滅了兩批,依然對正規化的官兵保持敬畏。
何況如今的這批巡檢全身鎧甲精良,個個拿了巨長的長矛。
當巡檢們衝殺過來,那長槍戳穿他們的身軀,他們還無法用刀子劈上對方的衣服!
聯絡人的胡真,擦了把臉上的雨水,對鄢陵匪寇的韓當家道:“官兵沒過來多少人。”
韓當家身材魁偉,因為膽子大,扯起一批種地種不下去的赤貧農民,在鄢陵聚眾為匪,到處打劫一等二等主戶。
當今大宋,不但田地分五等,連主戶都分五等。
一二等的擁有田地,繳納稅賦,被稱為主戶。
四五等的沒有田,只能租種一二等主戶的田,被稱為客戶。
三等的人家,也有主戶,但是手上田地若貧瘠,也有很多種不下去的。
甚至一二等主戶,如果沒有過硬的關系,自身家族勢力又不夠強大,也是被官府和其他真正背景過硬豪強的魚肉對象。
韓當家在鄢陵聚攏流落貧民越多,勢力越強,遇到胡真去遊說,當即同意和扶溝山匪合流。
以壯大聲勢,先控制兩縣,再打下幾座縣城,因為距離京城很近,即可震動朝廷。
十多年來,其實開封府附近的反賊層出不窮,的確有不少人受到招安當上軍官了。
韓當家認可胡真的大計方略,奔著做官,前來烏鴉山夾擊官兵。
然而,山上的鄭衝竟然隻敢防守,不敢派人往下衝。
所謂夾擊,只有他們鄢陵匪寇這一頭,山上另一頭山匪全縮在石頭後面。
韓當家不由地罵罵咧咧:“奶奶個熊,老子帶人來打,是打給那鄭當家看的?”
值此緊要關頭,胡當家生怕韓當家逃掉,明明心裡對巡檢司壓過來的森嚴陣列感到畏懼,卻裝作滿不在乎。
“那些官兵穿了好鎧甲,也就做做樣子,真的打起來,一個個膽小如鼠。”
胡真頂到前面,凜然無懼道:“咱們只需快點衝過去,用刀打開長矛,猛衝近戰,肯定能勝。”
韓當家畢竟在鄢陵打過一些弓兵,得出的結論是官兵都怕死。
隻消殺幾個,旁邊的官兵士氣就崩了。
一旦官兵逃跑,他們趁勢掩殺,必殺得官兵落花流水。
關鍵是,這一戰的官兵全部披甲,甚至還有重甲。
韓當家眼饞的發紅!
“衝吧!亂刀用力打,打開長矛,那些官兵就是我們的魚肉了!”
匪寇們受到韓當家的激勵,全握緊刀子,迎向巡檢司。
一道高亮的聲音,從魯智深等人的後面響起。
卻是許松靠近過來朗聲道:“山匪讓你們這些外來的土匪來戰鬥,居心叵測,打的主意是削弱你們,在山上看鷸蚌相爭漁人得利。
然後兼並你們,他們當頭領。
至於你們的頭領,你猜怎麽著?如果敗掉,定然被他們殺了。”
韓當家神色頓變。
很難保證鄭衝等人沒有做此打算。
因為火並別的山寨,是各路山匪都在打的算盤。
此舉是壯大勢力的必然選擇,除非混吃等死,等著被別的山寨吞並,或者被官府剿滅。
“不要聽胡說八道,烏鴉山的當家,和我們是兄弟。”
韓當家擔心自己一幫人渙散士氣,當即勒令鄢陵匪寇其他幾個當家率人往前衝。
如此,即便死了,也是死了其他當家的人。
他若看見勢頭不對,便有時機逃掉,避免過大的損失。
雙方當即對衝。
營兵們齊整的扎出長矛。
一排長矛突兀的向匪寇們的身軀,如長龍吐出鋒銳的尖頭。
匪寇們揮動刀子亂打。
令他們驚愕的是,長矛的力量強橫至極,速度又快。
他們的刀子還沒來得及打中,一些長矛依然刺中了他們的身軀。
一大群人,也就幾個人撥開了矛頭。
魯智深和第一排營兵們僅僅一齊戳出三輪長矛,頂在前面的匪寇們倒了一片。
那長矛太長!
從匪寇的身前一丈外猛烈的突進,匪寇們想當然的以為刀子能夠像打開鄢陵官兵的長矛那樣,打開眼前巡檢的長矛。
他們付出了代價。
先前頂在前面的胡當家,沒有像其他匪寇那般,嘗試著用刀子打開長矛,而是閃身到了側後方觀察。
發現長矛速度力量驚人,而且陣勢齊整,胡真當機立斷,沒有絲毫猶豫,對韓當家大叫:“這批官兵凶猛,快撤!”
韓當家在匪寇群的中間,大眼瞪大眼的看著前面的匪寇們被長槍搠死。
他突然意識到,這批官兵的臂力和出槍的剛勁有力,竟前所未見。
那一杆杆長矛扎出去,猛不可擋,豈是匪寇們用刀子可以打開的?
別說近戰了,照此下去,不消一會兒,一百五十多匪寇就被那些齊整扎來的長矛全刺死了。
“扯呼!”
韓當家掉頭便跑。
一批匪寇跟著他跑。
吳振和一都頭、魯智深,即帶著巡檢兵,殺得亂哄哄的匪寇潰不成形。
胡真穿了靴子,在雨中的山坡狂奔。
他自感逃跑的速度夠快,回頭一看,官兵距離他不過十幾丈了!
胡真嚇得全身的力氣爆發出來,往山下一陣猛衝,卻腳下濕滑,一屁股跌坐下去。
旁邊的山匪自顧不暇,一個個跑成兔子。
胡真急於爬起來,一杆長矛冷冷的從魯智深的手裡刺出,直入他的後背。
他艱難的掙扎著。
長矛拔出,胡真很快死掉。
魯智深和營兵們往山下追殺,大聲喝道:“蹲地投降的不殺,逃跑的追上了一律格殺。”
匪寇們衡量逃跑的距離,不但沒甩掉官兵,反而被追殺了一批,迫的更近。
指望逃掉,沒什麽希望!
不一會,匪寇們陸續蹲地上。
韓當家跑到山下,解開樹邊馬繩,不管其他匪寇,縱馬逃竄。
吳振清點戰況,擊斃匪寇們五十八,只有匪首逃離。
那些蹲地投降的匪寇,全被拿了刀子,用麻繩捆起雙臂,押到山下,和弓兵俘虜們一起等待發落
山上。
重甲營兵和吳振等人返回。
山匪的第二道、第三道防線都已徹底崩潰!
鄭衝領著山匪們,連搶到的錢財都不管了,避開大堂和屋子,往北面亡命奔逃。
其實山匪們損亡尚且遠低於韓當家帶來的匪寇們。
鄭衝等當家的親眼看到韓當家的人比他們還要多,與三十來人的巡檢司接戰卻一觸即潰!
他們都嚇破膽了,連有效的抵抗都不敢,逃命要緊。
來的哪是官兵,應該叫活閻王!
“全速追擊。”
許松下令。
營兵們敞開雙腿追擊,一路殺伐,但也給了投降的機會。
蹲地扔刀子的山匪,被營兵捆起當戰利品。
官兵的追殺一路往山頂,再往北面下山追擊。
鄭衝和三當家的,尚且騎了兩匹馬跑,其余人則是連馬都沒有。
他們根本沒有經過嚴格訓練,跑動的耐力和持久性遠不及營兵,眼看跑不掉一個個投降。
追擊鄭衝和三當家的任務,落到了一都頭、二都頭、五都頭和林衝身上。
先前上山沒帶馬,幾人先下山牽了馬,從西側繞山追去。
許松則來到山頂,檢查山匪們的庫存。
大堂後面的土屋作為倉庫,裡面存了上萬斤的米、麥等糧食。
銅錢四千多吊。
還有一百多斤的醃肉。
相對京營的物資,山匪們當然談不上富有。
不過,京營的東西不是許松的。
山匪的所有東西,尤其錢糧,許松沒有上交官府的美好品德,決定據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