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維爾鎮外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山包,因其形狀而被命名為馬蹄山。鎮子的老墳場正坐落在這馬蹄狀的凹陷之中,三面被裸露的石灰石岩壁包圍。因年久失修,墳場中的很多墓碑都已布滿青苔、其上鐫刻的內容早已模糊不清。
月亮漸漸爬升,終於照亮了這片深陷井底一般的小小墓地。此時,除卻一股冰冷的雨水氣味之外,四下還彌漫著一股剛翻掘開的土壤氣味。
錚的一聲,一把鐵鍁插在了新土中。幾秒種後,一隻靴子蹬在了鐵鍁的踏肩上——靴子的主人兩手交疊握住掀把,弓著身,把下巴擱在了手背上,一邊看著他的同伴在將近六英尺深的坑洞裡直起腰、擦了擦汗。
深夜,隨著凝集的迷霧,林間的氣溫進一步降低,到了冰點上下。二人都隻穿了單衣,卻還是因長時間掘地而滿頭大汗。
“準備好了嗎?”又過了幾秒鍾,站在坑外的那人問他的同伴道。
後者默默點了點頭,提起放在坑洞邊沿的油燈。顫抖的火光照亮了他腳邊的物件——一副幾乎完全朽壞的棺槨,黑色的木板蓋原本是被釘死的,現在卻分崩離析,無法整個揭下來。
“只要做完這活路,一切就結束了,是嗎?”他看著坑外那人拋下鐵鍁、走到傾倒的墓碑邊上,默讀起碑上的銘文,忍不住確認道。
“這我可不敢保證。——你自己也聽梅耶解釋過了,不是嗎?”鄭敏之重新回頭、抄著手答道。
李炘皺起眉頭、一聲不吭,只是拿手背擦了擦汗,卻一不小心蹭了一臉灰。
“那就開始吧。”半晌,他重新撿起鐵鍁。
“......梅耶博士確實解釋過,可我實在沒有料到這鎮上的對立竟如此嚴重。”等鄭也翻身下到坑洞裡時,他終於又忍不住低聲評價道。
“別多想——我們只是按委托來終結這場噩夢的。至於厘清夢境的邏輯?人家付錢並不是要我們來做這事的。”鄭邊說,邊用手裡的鐵鍁使勁砸向朽壞的棺材蓋子。
一聲鈍響,棺材板被他粗暴地捅出個窟窿來。又幾鏟子下去,隨著漫天飛舞的灰塵和厚重的霉味,棺槨的內部完全顯示在了二人面前。
“......這就是傳言中的那具屍首?”李炘抬高了手裡的油燈,一邊壓低聲音問道。
鄭敏之回頭又看了一眼七歪八落的墓碑,點了點頭。
“看名字,就是他。——如果傳言沒錯的話,他是3K黨在十九世紀末的某一屆黨魁,被狂熱的白人至上主義者給盜了墓,硬是揣著他的屍首闖進了造訪區。正是由於他的屍體被重新掩埋在了造訪區內,才導致格林維爾這座時空倒錯的鬼城憑空出現。”
“......這人還健在的家人對此怎麽看?”
“他們強烈譴責這讓死者不得安寧的破壞行為。”鄭帶著嘲弄回答道,“要我說,最好別讓他們知道此人的墳墓又被掘了第二遍。”
李炘沒有評價,只是重新看了看墓穴中仰臥、兩手合十的乾枯屍體,似乎若有所思。
“別磨蹭了,去拿汽油來。”鄭打斷他道,“我們盡快把事情了結,也就不用再陪著這裡的人繼續演下去了。”
“這鎮上的人知道自己身處虛假的環境之中嗎?”李炘一邊照做、把一隻五加侖的汽油桶遞給鄭敏之,一邊問道。
“這麽一兩天下來,你自己又得到了怎樣的結論?”鄭反問道,一邊擰開桶蓋、毫不吝惜地朝腳邊的屍體潑上汽油,“若不是當真對自己的處境一無所知,我想這群人隻可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就勢演戲了。——前一種情況我倒還能夠理解,這後一種可就著實陰暗到讓人不願意細想了。”
他把整桶汽油倒空後,空氣裡的霉味與草木味立刻被更加刺鼻的燃料味給替代了。
“還有一層蹊蹺,你意識到了嗎?”
“什麽蹊蹺?”李炘邊問,邊又從褲兜裡摸出一包火柴。
“記錄在案、在格林維爾鎮附近失聯的勘探人員總共只有十八名,可看這鎮上的規模,遠遠不止這麽點人。 ——我想鎮上或許有相當一部分人口,都不是真人。”他邊說,李炘邊劃火柴,卻無論如何點不著火——聽見鄭的最後一句話,他一不小心把手裡的那根火柴給甩了出去,又懊惱地苦笑了一下。
看他這樣磨蹭,鄭實在耐不住氣,終於搶過李炘手裡的火柴盒。
“你覺得這會奏效嗎?——毀掉這3K黨黨魁的屍首,就能結束這一切、終止格林維爾鎮的存在?”李炘一邊看鄭敏之打火,一邊問道。
“在嘗試之前,誰又說得準呢?”後者答道。在又耗費了兩三根火柴後,他終於成功劃出了火花,“另一方面,我們畢竟還有備用計劃,不是嗎?”
“備用計劃?什麽備用計劃?”李炘卻一副從來沒聽說過似的表情,反問鄭敏之道。
“梅耶說了,萬一此招不奏效,就進行B計劃——”鄭露出惡作劇似的笑容,伸出右手,把捏住火柴的食指和拇指一松,“自由發揮。”
他話音剛落,火舌帶著巨大的熱量,在離二人極近處迸發,把李炘嚇了一跳。
等到他後退兩步、又終於反應過來鄭敏之剛才都說了些什麽之後,忍不住再次露出苦笑。
“萬一這招沒有成功,鎮上的人會恨死我們的。”
“瞧你說的,就像他們現在有多待見我們似的。”
李炘搖了搖頭,只是埋頭看了看火光,沒有回答。
一陣夜風拂過,將汽油燃燒的氣味帶向墳場唯一不被峭壁遮擋的方向,漸漸與不遠處林間空地上燃燒十字架發出的焦味融為一體,再也分辨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