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面朝迷霧中無盡延展開的路燈柱,就這樣無言地並排走著。老先生總是先李炘一步,拐杖敲擊在路面上,發出空洞而悠長的回音。
不知道什麽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至今一直處於沉靜狀態的造訪區內起了微風。在一團團路燈的光暈之下,水汽被掀起、塑造成複雜的圖樣,仿佛某種早已失落的文字一般。
“您是本地人嗎?”半晌,李炘問那老人道,他的嗓音回蕩在空曠的造訪區中,突兀得幾乎顯得有些不合時宜。
後者沒有回答,只是眯起眼睛。他的動作牽引了上唇銀灰色的八字胡、朝兩邊撇了撇。
“薩頓海對您來說,意味著什麽?”李炘繼續追問道,“您為何隻身前往此處、又為何獨自一人進了這麽一個詭異莫測的地方?”
老先生仍舊沒有回答。他一手拄著拐杖、一手衝李炘揚起一根食指,示意他暫時不要繼續追問。
困惑中,李炘一言不發,隻得繼續追隨老人的腳步。
又過了幾分鍾,一直伴隨二人不停往前的路燈卻戛然到了盡頭。最後的一根燈柱之下,是一張巨大的實木書桌、上邊攤著一張陳舊的勘測地圖,四角已經發黃皺起。
老人露出一副熟悉而親切的表情,用一根嶙峋修長的手指拂過地圖的表面。李炘眼睜睜看見他繞到書桌的後邊,一隻手伸進虛空、從霧中原本什麽也沒有的地方拽出了一把椅子。
老人在書桌後坐下、拐杖隨意地搭在座椅扶手上。他兩手交握、擱在地圖的上邊,這才終於抬頭看了李炘一眼。他有一雙灰藍色的眼睛,視線灼灼、滿是不自覺的審視之意,令李炘感到巨大的壓力。
“數百萬年前,這個盆地本就是一片內陸海。”最後,老人終於開口道,嗓音蒼老、帶著仿佛摩挲羊皮紙一樣的沙沙聲,“隨著時間推移,海岸線退行,此地在充盈與乾涸中幾度輪回,直到五十年前的洪澇期,由於工程師的疏忽、導致尤金河潰堤,才終於再度形成如此規模的巨湖。”
他伸出一隻手、以指肚繞著圖紙上的藍色部分劃了一個圈。“薩頓海,”他繼續道,“直到那時,這片水域才終於在人類的語言中有了名字。”
“沒有名字、沒有概念的東西,在人們的認知中便等於不存在嗎?”
老人並沒有直接回答李炘。
“在這荒涼的托龐加盆地,大量淡水的出現帶來了大量生機。”他只是低頭,重新看了看地圖。
在老人再次抬起頭時,他身後的迷霧霎時間清朗起來。
李炘有些警惕地後退一步、一邊看著仿佛鬼魅般的屋舍春筍般從老人身後的曠野中拔地而起,一點聲息也無。老人本身對此一點反應也沒有。他只是緩緩摘下黑色的圓禮帽,以微微顫抖的雙手將其放在書桌的一角。與此同時,一座上世紀六十年代風格的西部小鎮靜默地在他身後成型。李炘敢賭咒發誓,他看見一輛明黃色的敞篷汽車就這麽悄無聲息地從街角駛過、沒了蹤影。
半晌,老人從書桌前起身,拿起了拐杖,卻沒有把帽子戴回去。
“再陪我走走吧。”他對李炘說道,接著朝鬼城中心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