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又坐了幾站,接著終於下了車,換乘到了正確的公交線路上。李炘自始至終滿面愁容,一言不發。娜奧米和諾拉緊張地跟在他身後,時不時彼此竊竊私語兩句。
等到他們終於回到宿舍,即將各自返回房間的時候,娜奧米好像終於下定了決心。
“李炘,看著我。”她放下手裡的包裹,又扳住李炘的兩肩,微微抬頭、嚴肅而鄭重其事地直視著他的眼睛,“不要敷衍,認真回答我的問題,否則我和諾拉今晚絕對沒法好好休息。”
李炘倒反而好像被她嚇了一跳,終於對周遭的現實有了些許感知。他遲鈍地點了點頭,正視娜奧米,這才發現她有一雙深棕色、柔和而澄澈的眼睛。
“剛剛經過的警車——那不是你引起的,對嗎?”比起問話,娜奧米的語氣甚至更偏向懇求了,“拜托了,告訴我你什麽都沒做。”
李炘先是吃了一驚,接著好像終於擺脫了緊繃的狀態、松懈了下來。
“抱歉,嚇到你們了。”半晌,他露出愧疚的表情,一邊答道,“不是我。——老實說,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也不知道那兩輛警車是去做什麽的。”
娜奧米松了口氣。她點了點頭、不再揪著李炘的肩膀。可一旁的諾拉仍舊露出一副謹慎觀望的表情。
“你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你覺得有逃離的必要?”半晌,她問道。
李炘沒有立刻答話。他只是突然像支撐不住了一樣,整個人頹然倒向一旁的牆面,又下意識地用左手抓住右側上臂。
“這樣說吧,”最後,他終於答道,“我有不好的預感,僅此而已。”
見他這副慘狀,諾拉和娜奧米對視一眼。
“我知道了。”最後,娜奧米安慰他道,“你好好休息,我們明早在課上見。”
李炘默默點了點頭,一邊目送娜奧米和諾拉相繼離開,可他自己卻找不到再往前哪怕一步的力氣了。他就這麽靠著牆、軀乾緩緩下滑,最後變成了抱膝蹲下的姿勢。
李炘縮在大大小小的塑料袋之間,埋下頭,顫抖著長呼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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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倒回約莫一小時前,視角轉到高速公路旁一間破敗狹小的頂樓公寓之內。
瓊恩是附近一片小區的常駐管道維修工。這天,他的一個客戶家洗衣機爆管了。維修花了比預想要長得多的時間,到他滿身汙漬、疲憊不堪地回到家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去。
瓊恩打開房門,屋裡沒有開燈,可他依稀能看到正對玄關的餐桌邊上有個模糊的人形輪廓。
“珍?”他喚著自己女友的名字,一邊伸手、打開了客廳的照明。
這間公寓貼著淡黃色的牆紙,邊角已經脫落,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更加不堪了。廚房與客廳沒有任何分割,空啤酒瓶隨意散落在從沙發到冰箱之間的地面上。廚房水槽裡堆滿了髒汙的餐具,而水龍頭沒有關緊,正一滴滴地往下淌水。囤積了將近一周的垃圾還沒有清理,微微發出酸味,卻被某種更加強烈的味道所掩蓋——那是一股不知道從哪裡飄進來的柑橘花氣味,濃烈得甚至有點像人造香精的味道。
瓊恩對自己的居住環境並不見得有多自豪,可此時,他的注意力也並沒有在這方面。
“你是誰?”他皺起眉頭,看向那個坐在餐桌邊的人影。
那是一個打赤腳、年齡在十五歲上下的少女,全身肌膚如雪,身穿一襲黑色連衣裙。她右腿蜷起、右腳踏在就坐的餐椅之上、另一隻腳則自然垂地。這時,女孩正歪著頭、看向瓊恩的方向,兩手在裙子的下擺位置交握、攏住右腳腳踝。見後者警惕地關上公寓的大門、朝前走了兩步,她衝他露出一個天真無害的甜笑。
“珍!這是你家親戚的小孩嗎?”瓊恩提高了嗓音喊道,一邊不耐煩地兩手叉腰,“什麽時間了,還不送人家回去!”
他又朝餐桌的方向走了兩步,突然聽到某種悶悶的響聲。
——那聲音是從緊閉的臥室房門裡傳出來的,異常規律,好像是誰在拿榔頭按節奏敲打南瓜一樣。幾分鍾後,他甚至覺得自己聽出了南瓜破碎、榔頭觸及南瓜內芯時發出的濕乎乎的鈍響。
“珍!你他媽到底在做什麽?!”他愈發焦躁起來,朝著臥室門口走了兩步,卻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停下了。他的目光好像不受控制,總是落回到餐桌邊那個來路不明的少女身上。
這時,女孩笑著放下了右腿,一邊傾身、從餐桌上拿起一隻橙子。這橙子比普通的臍橙要小一圈,表皮卻像是起了一層鏽紅色的濕疹一樣,有一層不規則的深色斑痕。
瓊恩著了迷似的看著那女孩。在她傾身的時候,短發從她耳後落下、微微掃向她下頜。她好像注意到了瓊恩的視線,向他招了招手,於是瓊恩馴服地走向餐桌、在她對面坐下。
與此同時,臥室裡仍舊間或傳來鈍響聲。這聲音此時已變得更加粘膩,看來南瓜的一大部分似乎都已經被剁爛了。
少女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一把刀、剖開了橙子。於是血一樣猩紅濃稠的汁液從橙子的腹中滴落、濺在餐桌上。
她任憑被劃為兩半的橙子滾落到地上,只是用食指沾上了血橙的汁水,又在瓊恩的嘴唇上一抹。
“馬上就輪到你了。”她甜甜地低聲說道。
與此同時,臥室的門“砰”的一聲被撞開了。一個瘦高的男人踉蹌地走了出來,他眼神迷茫、臉頰內陷,長著一張大嘴,嘴唇卻像紙一樣薄而蒼白。
瓊恩平靜地看著他,絲毫沒有感到奇怪,也沒有感到恐懼。他出離地看著那鬼魅一樣的男人伸出一隻手、抹了抹臉,又梳了梳糾纏在一塊、垂到下巴長度的黑色卷發。——他的另一隻手上握著一把榔頭,圓頭一側沾著灰粉色的凝膠狀物,尖頭一側不斷往下滴落著仿佛血橙汁一樣的暗紅色液體。
那男人一副不知道自己是誰、身處何地的樣子。將近半分鍾後,才將視線轉移到瓊恩與少女的方向。
“救我。”瘦高的男人喃喃道,一邊蹣跚地朝著瓊恩走來。
少女的微笑中增添了幾分黑暗的意味。
“你不也樂在其中麽。”她重新縮起一條腿、饒有興味地歪頭看向那個瘦高個兒。
後者以奇怪的姿勢抬起舉著榔頭的那隻手,好像整條手臂是獨立存在的寄生生物,而非他的肢體一樣。
“救我。”他重複道,臉上露出瘋狂的笑容,一邊朝著他的受害者揮下了榔頭。
與此同時,女孩悠然轉過目光,若有所思地看向公寓的窗外——離這棟樓不到一百米遠的位置,一輛公交車正停靠在橫跨高速的高架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