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史蒂文和格雷格等得開始有些擔心的時候,只見滿面怒容的鄭敏之和滿面愁容的李炘終於從雲牆的另一頭鑽了出來。
史蒂文朝雲牆另一頭看了一眼,又看了兩人一眼。
“那位老先生——他沒有邁過最後一道檻?”
鄭盯著地面、搖了搖頭。
“一切都還說不準呢。”李炘反駁道,“他只是去取落下的禮帽了,很快就會回來同我們合流的。”
他好像想要說服自己一樣,又小聲重複了一遍:“他肯定會回來的。”
史蒂文和格雷格似乎立刻理解了現狀。
“我製作的信標只要一旦設置好,就不會消散。”格雷格安慰李炘道,“只要那位老人有回來的意念,就一定能依循信標再走出造訪區來。”
“——前提是他有回來的意念。”鄭插嘴道,卻仍舊盯著地面,“不要給新人以虛假的希望,格雷格。我們已經失去他了。”
“你這人啊,鄭。”史蒂文歎息道,“何必對一切那麽苛責呢?你不累嗎?”
後者再次搖了搖頭、把兩手抱在胸前,終於抬起視線。
“我只是感到愧疚。”最後,他答道。
“你愧疚什麽?”
“我濫用了你們的信任、把你們三人的性命置於危險之中,最後卻什麽也沒能挽回。”他說完,又陷入了沉默中。
聽到這話,站在鄭敏之身旁的格雷格突然揚起手、使勁削了他後腦杓一下。
“少自以為是了。”他對因吃痛而撓頭的鄭敏之說道,“以身試險本來就是我們這行的慣例,跟相不相信你半毛錢關系都沒有。——進造訪區成功救助被困者的幾率只有百分之三十,但不進造訪區,救助的幾率始終為零。你又不是昨天才剛進隊,不要在挽回不挽回的問題上沒完沒了的糾結了——救不回人就不嘗試了嗎?別廢話了。”
“要我說,我們唯一操作失誤的地方,”史蒂文一邊說,一邊意味深長地看了李炘一眼,“是過分低估了造訪區邊界的蔓延速度,讓未經訓練的新人暴露在了未經徹底勘探的野區裡。”
“也不知道是該說你幸運還是不幸了,竟然第一次進入造訪區就碰上了賽蘭達號。——而且在登上賽蘭達號之後,居然毫發無損地全身而退了。”格雷格一邊點頭,一邊對李炘說道。
“那是這麽出名的船嗎?”後者有些茫然地問道。
“人的執念是很頑固的東西啊,李炘。”史蒂文評價道,“而造訪區之所以那麽可怖,正是因為它能夠將執念衍生出的人性之暗具現化出來——那艘船正是這樣的存在。造訪區出現後的頭五年間,沒有人見過這艘船。它是在進入造訪區的人數漸漸多起來之後,意念的碰撞越發頻繁,才隨之四處出現在區域內各個湖區中的,而且越是變得臭名昭著,出現的范圍就變得越廣。”
“別再說下去了。”格雷格打斷道,“賽蘭達號的傳說就留到酒會上再慢慢聊,現在還是先往回走吧。”
他這麽一說,四人好像終於感到了之前一直因高度緊張而被強行壓下的倦意。沒有人再多話、只是不約而同地朝著來時的路走去。
在聽見湖心傳來的嘈雜鳥鳴聲後,李炘心力交瘁地抬頭朝薩頓海望了一眼——巨湖仍舊保持著他們來時的那副模樣,鉛色的湖水散發著鹹腥味,直朝山腳下蔓延過去——不知怎地,這讓他心底感到一陣悲哀。走到半路,他們再次經過那頭野牛的屍體——除了少了兩隻眼珠,這具殘骸同之前比起來並沒有別的變化。
等到四人東倒西歪地重回護林人的小屋時,站在門廊上朝湖面方向眺望的女護林員好像被嚇了一跳。
“我們離開後,又過了多久?”鄭問她道。
“才半小時不到。”護林員看了看表,驚訝地答道。
“這不可能!”李炘以同樣驚奇的語調答道,“明明在造訪區裡天都黑了!”
“我們告訴過你,不是嗎?造訪區內的時空規律和外界不同——甚至對不同個體來說,時間的流逝速度都會有所不同。”史蒂文對李炘解釋道。
“你們見到那位老先生了嗎?”女護林員繼而問道。
“見到了。”格雷格陰沉地答道。接著,四人統統陷入沉默,沒有人願意繼續說下去。
護林員看了看他們,沒有再追問下去,表情也變得更沉重了一些。
“也沒什麽好說的了。”半晌,她終於又開口道,“至少,讓我們請你們吃頓午飯,再繼續趕路吧?”
四人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在經歷了造訪區中的一番折騰之後,直到這一刻,好像現實才緩慢滲透過強烈情緒構成的外殼、把人慢慢拉回了常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