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從昱山歸來後,姬莘不再是沉默寡言。
花骸沙也確認了相關數據的真實性,於是她在姬莘之前就提交了自己總結歸納的資料和報告。
在她這個向導身份的反響下,得到了具備一定支持性的反饋:“孚菻源起:相物相生”研究項目隨時可以開啟。
只是有相關友好式的提醒:就是在擇選實驗對象時,希望研究員們多多考究。
就這樣,第一百五十八次的實驗,正式開啟進入準備狀態。
可就開頭招納實驗對象這一步驟,就陷入慘淡的僵局,整片摩區隻兩個摩人報名。第一個摩人是不僅有點年紀還患有腦部疾病的老人,第二個摩人是身體完完全全的健康因此大家更傾向去選擇其的年輕人。
而篩選檢查這一步驟之後,年輕人被視為不合適,偏偏是那個老人呢,則因為全方位檢測都被視作合適,於是被留下了。
對於姬莘來說,壓力很大,她就不認為摩人該當作實驗對象,這種結果對她而言簡直是不可置信。其次就是這個摩人還是個患有疾病的老人,更是讓她不能接受。
但是最終,姬莘還是按部就班地開展了實驗,只是這一次她更謹慎,也更焦慮。
反觀花骸沙,就顯得和平常進行實驗時無異。可能花骸沙,向來是這樣的吧。
“孚菻源起:相物相生”研究項目第一百五十八次開啟前兩個小時,才換好實驗服來到實驗室門口的花骸沙看見早就穿好實驗服在實驗室門口站著的姬莘。
她走到姬莘身旁,眼睛一直注視著姬莘:“昨天夜裡的睡眠質量,應該還可以吧?”
姬莘偏頭看向花骸沙,倒是笑起來:“嗯。”然後拿出揣在口袋裡的手,活動了幾下,好像能看見手背上有幾處被啄過的痕跡,“還可以。”
忽地從她的口袋裡飛出一隻大機械鳥,它撲棱著才銜接不久的翅膀七彎八拐地飛向花骸沙:
“回家了,回家了!
“真好,真好!”
花骸沙笑了笑,任由大機械鳥踉踉蹌蹌最後栽進自己的懷裡:“都說不著急了,你怎麽還是這麽快就把它修好了?”
姬莘彎腰,用手指掂量了幾下大機械鳥的翅膀:“本來還能再整修幾下,誰知道居然喚醒它了,這不就帶過來了。”
花骸沙低眼,給大機械鳥設置了睡眠狀態,待大機械鳥緩慢合攏軀體之後,輕柔地放進了自己口袋裡:“看來今天實驗能成功了。”
姬莘愣了愣,遂笑道:“但願如你所想。”
兩人在實驗室門開啟後,一起走進,各到各的負責位置。
而作為實驗對象的那個摩人,白發蒼蒼,正閉著雙眼躺在膠囊中,睡得安詳。
——“你也知道的,實驗最後還是失敗了。”
羅容心裡一直在想哪裡能找到花骸沙,對於眼前摩人的話語,她幾乎是左耳聽一半,右耳出一半,左腦記一半,右腦忘一半。
倒是這摩人說得滔滔不絕,還自顧自對著空氣就笑起來,露出上下都缺了幾顆甚至缺得很對稱的兩排牙:
“但是對我來說,實驗成功了。
“非常成功。”
羅容放下導航儀,因為她已確認了自己猜想的目標,現下隻想著趕緊離開這裡,趕緊走人。
未曾想摩人來了一句:“哎呀,我耽誤你工作了吧?你現在是準備去哪裡呢?
“回來休息幾天,是不是還要去昱山?
“有什麽是我能幫到你的?”
其實羅容已走到那個旋轉樓梯口,但豎著的耳朵這麽一聽最後一句話,她又快步返回。
“我要去找花骸沙。”她故意說得稍微大聲,就是說給這摩人聽的。
這摩人偏了偏頭,抬起手在空中觸碰,像是在找什麽。
羅容快步上前,下意識就把摩人的手搭到窗口邊沿,結果這摩人眉開眼笑:“你怎麽知道我在找窗戶?”隨後卻又傻呵呵樂起來,“不過也是,我身邊除了窗戶也沒別的支撐點了。”
她乾枯毛躁的手指,顫抖地伸出,遂指向窗外:
“你能告訴我,這個窗外有幾個和我們所處位置差不多高的建築嗎?”
羅容看了看,數了數,然後回應摩人:“四個。”
摩人撇了撇嘴,能看出很用勁地在回憶什麽,然後邊點頭邊說:
“那我沒記錯,那麽多的醫療車啊,她應該是去了那裡。”
羅容急了,但是聲音仍然沉穩,隻問道:“哪裡?”
摩人皺了皺眉,整個面部擰巴成了洗浴海綿,看得出很努力在回憶:“那裡是……那裡是……”
羅容在心裡歎口氣,轉身又想走人,可剛轉身,摩人又道:“我想不起具體名字了,但是我知道那是比我們這矮,但是在高的裡面又能排第二高的建築。”
此話一出,羅容長舒一口氣:“好,謝謝。”
她離開前最後掃了一眼窗外,那個比玉蘭圓頂旋轉亭矮又能排第二高的建築正是“橡樹閣樓”。是的,這個從名字來看,感覺和醫療設施毫不相乾的建築。
在她踏上自動旋轉樓梯時,只聽那個摩人大聲說了什麽:
“你要記得,她應是在高處樓層,因為那些醫療車的聲音很遠,很遠!”
羅容只聽到“高處”,以及“很遠”。
她的注意力都在腳下的自動旋轉樓梯上,因為這個樓梯從某個角度看上去看似乎是一個整體,實則它有兩半,而一半負責上升,另一半就是負責下降。甚至你上樓前一定是踩在上升的位置,而你下樓前就一定是踩在下降的位置。
到達底端後,羅容二話不說,跳進垃圾回收道裡。這樣多的次數,她已經跳得十分熟練。
跟隨導航儀的指引,加上這裡的垃圾回收道真的是四通八達,她以為很快就能到橡樹閣樓,其實並沒有。因為有些垃圾回收道很窄,她是鑽不進去的。
於是她還是要回到地面,然後找一些刁鑽的路線。才從垃圾管道爬出來,就聽見吵架聲。
“說過很多遍喔,這種小車直接通知修理小車來領走就可以了喔!
“不要總是往我們這裡丟喔!”
這聲音是一個背著清潔機械包的摩人,她圓咕隆咚,卻毫不費勁地雙手叉腰,站在一輛不冒光也不動彈的巡邏小車旁邊。
——可她身邊沒有任何人,她就是單純自言自語。
“我們這裡喔,只是回收垃圾的喔!
“真是搞不懂喔!”
說完,這個清潔工舉起通訊器,可還未按下通訊按鈕,她就感覺脖間一涼,似是尖銳的金屬物正抵著自己的喉嚨,而耳邊傳來陰森森的聲音:
“通訊器給我,你可以休息了。”
嚇得她大氣不敢喘,但是仍然敢大聲嚷嚷,於是聲音變得像被踩了一腳的塑料鴨子:“哎喲喔!說了幾句就準備動手了喔!”她的臉憋得紫紅,而手上早已摸出一根帶著按鈕的導管,然後重重地按下。
只聽噗的一聲,機械包上一個對準羅容的煙囪似的出口噴出濃鬱的泡沐。泡沐濺進羅容的眼睛,衝進羅容的鼻腔,在羅容紅著眼流淚、猛烈地咳嗽時,清潔工一個彎腰軲轆軲轆滾走了。
羅容再用青火消除幾乎充斥整個垃圾房的泡沐期間,就看若乾支沾滿汙垢的抹布頭機械觸手似握緊的拳頭般穿透泡沐,直擊羅容的腦袋。硬生生接下三支之後,羅容找準時機抱住了所有機械觸手,從而在它們被清潔工收回時也被拖了過去。
看著羅容從泡沐中飛出的清潔工,目瞪口呆,著急忙慌地躲閃時倒是忘記背後的機械包一直跟隨自己,於是和羅容撞個滿懷,兩人一齊摔滾出去。
這一摔,清潔工機械包裡所裝的清潔劑灑出一地,而她自己則歪七扭八地昏迷在滑溜溜的清潔劑中,嘴裡不斷地冒出泡泡。一旁的羅容因為有清潔工墊背,所以摔得不重,只是腦袋才被錘過,剛剛落地時又是腦袋刹車,於是整個人有點眩暈。
羅容想站起身,卻似在冰面,滑溜溜地站不住。她目光轉向一旁的清潔工,蹲著向前,摸了摸清潔工的清潔服——它防滑。但這不是重點,羅容想要找到花骸沙,就需要不被巡邏小車認出,也需要不被認識“姬莘”的摩人認出。
她沒有猶豫,雙手伸向清潔工。
再走出垃圾房時,羅容一身嶄新的清潔服——垃圾房有個衣櫃,衣櫃裡都是一個樣式的清潔服——雙手、雙腳漆黑而軀體全是深灰;後背則是呲著泡沐、機械抹布頭斷了三支的機械包,垃圾房裡機械包沒有多余,所以只能拿那個清潔工的。
羅容站在垃圾房門口,按下通訊器的按鈕:“橡樹閣樓的垃圾房,有巡邏小車需要修理。”
通訊器那邊回應:“了解,還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我有個同事生病暈倒了,就躺在垃圾房裡。”
通訊器那邊再次回應:“了解,我們已派出維修人員以及醫療小車,最後我們需要你登記一下……”話沒說完,羅容就斷掉了通訊,她把通訊器往地上一丟,轉身就離開了。
那通訊器呢,直接就滑到了清潔工的身旁,安安靜靜地跟著躺得板板正正的清潔工一塊進入默聲的等待。
等待時間並不長,就聽踢踢踏踏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是,我已到達橡樹閣樓的垃……”
然後是哧溜一聲滑倒的聲音,緊跟著一聲大叫:“圾啊——”
再是咚的一聲,走進垃圾房的維修人員和地上的清潔工摔出個並列,兩人中間還夾著一個通訊器,兩人頭頂上方就是那個需要維修的巡邏小車。
等待時間中,垃圾房中的泡沐並沒有消散,它們簇擁著一團又一團,像是漫天的棉花。
而後來的醫療小車,因為車輪防滑,平平穩穩進入垃圾房。它再離開時,帶著兩個昏迷人員,身後還拖著一個巡邏小車。
不僅如此,它甚至還清理了滿房的泡沐,以及滿地的清潔劑。
……
“2304病房怎麽連泡沐都見不到?
“2304的清潔工呢?在哪呢?”
走出2304病房的醫生,頭髮又黑又直——但是不長還都直直衝著天花板,低個頭能給旁邊的人扎成篩子的程度。
她左顧右盼,忽地眼前竄出一個鼻青臉腫但是嶄新上陣的清潔工:
“有點事情,來晚了。”
給醫生嚇一跳:“你就是今天負責2304的清潔工?”
羅容低下頭,想看看醫生手中的病患記錄手冊:“我應該是……”但是醫生手腕一轉, 手冊蓋過去了,於是便改口道,“負責花向導病房的。”
醫生翻了個白眼,從兜裡掏出消毒噴霧和消腫貼:“來都來了還不知道你負責的2304裡面的病患就是花向導嗎?”對準羅容腦袋上的青一塊紫一塊的腫胞就是一頓噴,隨後貼上消腫貼,“在門口站一會,等噴霧完全吸收、蒸發後再進去。”
“記得擦完窗戶別關窗,2304病床這種情況是需要一直通氣換氣的。”
說完,這醫生轉身就走進其他病房裡了。
而醫生一走,羅容也一個側身進入了2304病房。
門一關,她在門旁尋找鎖門的地方,找到了,咯嗒一聲,門已上鎖。
再看向病房中的敞開著的窗戶,全部緊閉。
最後是走向病房中唯一一張半膠囊似的病床,花骸沙正躺在其中,上半身大面積燒傷,心口處呈縫合狀,臉上戴著透明質地的面罩。
羅容向著花骸沙伸出手,打算取走花骸沙的一整張手掌。她才握住花骸沙的手腕,青火剛現,膠囊中的警報聲就驟然響起,一陣比一陣大。
這都沒有吵醒沉睡中的花骸沙,但是引來了病房外的腳步聲:
“2304出現異樣,發現目標!
“2304出現異樣,發現目標!”
上鎖的門還是被滴的一聲打開,四個警衛小車和五個警衛人員一並而入。
由警衛小車發出的激光射線全部對準羅容的四肢,而由警衛人員發出的則是一張張電流纏繞的捕網。
確實沒想要羅容的性命,只是為了活捉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