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理找個了角落從醫院的一個無人的角落裡冒了出來，然後準備和出門買飯的柳傳音來一次偶遇。

　　作為現在市面上為數不多的良心商人，他覺得他很有必要給柳傳音提供一點額外的幫助來撫平這次交易所帶來的心理創傷。

　　主要是他自己的心理創傷。

　　他從售貨機裡取了一瓶水，猶豫了一下之後又取了一瓶。為了防止柳傳音認不出自己，他兩隻眼睛狠狠地盯著電梯口，打算等柳傳音一出門就立刻迎上去，連說什麽他都想好了。

　　“你在這等人嗎?”

　　一聲女性的聲音從他的背後傳來，嚇得他整個人彈了出去。

　　“啊……啊！”於理連忙應聲。本應從他面前出現的柳傳音不知為何從他後面出來了，也許是因為醫院前後有兩台電梯而前面的那些電梯人太多了要排隊。

　　“怎麽樣?還……滿意嗎?”為了讓自己顯得無辜一些，於理裝作不知情地堆起一個笑臉問。

　　柳傳音皺了皺眉。如果不是那麽強硬地將責任歸結到他身上的話，從結果上來看，於理的確也沒什麽過錯。如果一件事本身就有發生的土壤且滿足了前提條件，那他為什麽不應該發生?一切需要承擔的責任都有跡可循，沒必要將原因歸結於命運或者運氣。

　　“很靈驗，可惜有些曲折。”這是她現在能想出的最委婉的表達方式了。

　　“我剛才上樓從病房旁邊路過。”於理不這麽想，他覺得自己應該負的責任更多:“對不起。”

　　“……”柳傳音想安慰他，但是誰來安慰自己呢?有原因的愧疚就應該愧疚，沒有底線的原諒才是罪惡，所以她選擇了保持沉默。

　　“之後你打算怎麽辦?”

　　“租一間房子，方便我照顧他。之後我會試著去重新找一份工作，讓生活穩定下來。這幾天脫離學校之後，我還真的有些不適應。”

　　她在潛意識裡已經把高志遠當成親人了。患難見真情這話說的確實是有幾分道理。

　　“你是個挺樂觀的人。”

　　柳傳音苦笑一下。如果生活很如意的同時積極向上，那就叫享受生活了。能被形容樂觀還不是因為生活不太如意。

　　“明天我會回泉陰一趟和家裡人商量商量。如果他們不反對的話，等志遠好些了，我們就回泉陰去。漂泊在外的世界再美好，最終還是回家附近過得舒坦。”

　　何況也並不是那麽美好。於理聽她這麽說，自己倒是有了些感悟。他一個人在泉陰上學，已經好久沒有回家去了。上一次回家是什麽時候?他仔細回憶了回憶，似乎要追溯到兩年前。即便是這樣，家裡依然每個月雷打不動地給他寄來兩千塊錢供給他的生活。

　　“他們會同意的。”於理忠心地祝福道。這次他沒有再偷偷摸摸地按自己的意願使壞，而是發自內心地希望柳傳音回家後能有一個穩定的生活，靠她自己。

　　“我先買飯去了。”柳傳音衝他揮揮手，然後就消失在了人流之中。

　　於理覺得自己也應該回家看看。雖然現在自己的情況實在是特殊，但是越是這種時候反而越應該回家。對於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來說，再沒有什麽是比家人更有歸屬感的了，他是一樣，柳傳音也是一樣。

　　之前他有猶豫過要不要回家，柳傳音促使他下定了決心。他打開手機，找到和母親的聊天記錄。上一次對話還是在好幾個月之前，是他開口找媽媽要應急錢。於理突然覺得自己真不是個東西，活該被車給撞了。

　　不過要說他和家裡人鬧掰不說話，還得追溯到好幾年前。具體的原因他也記不清楚了，只能朦朦朧朧地記起是和自己報志願有關。不管怎樣，反正結果是壞的，一來二去一拉一扯把他送進了泉陰師范。

　　他一點也不想當老師。縱觀他十幾年來的上學歷程，老師就是純粹的狗奴才。在辦公室要對領導前輩點頭哈腰，在班裡要對學生們點頭哈腰，永遠沒有自己的人格。等到哪一天突然火氣上來了，好不容易逮住個機會在班裡發發脾氣，還要背地裡被學生給說小話，搞不好還得被家長給投訴。

　　雖然他是那些說小話的學生，但他依然覺得老師這職業真是命苦。讓他去當老師誤人子弟不說，對他自己也是一種相當扭曲的刑罰。

　　和家裡的矛盾一時半會兒他也拉不下臉來面對，但是他又想家了。一來二去，他決定先從自己妹妹身上下手。他妹妹於晴現在在泉陰一高讀高中，拋開慘不忍睹的學業不談，於晴的各方各面都可以說是相當優秀。所以他們兄妹二人便經常組成聯合戰線，和家裡的勸學攻勢做鬥爭。

　　於晴正處在高三這種關鍵的節點，如果她從現在起奮起直追，將全身心都投入在學習上，以她的天賦，應該還能考上一個不錯的大專。想到這裡，於理便覺得去找她也不算耽誤她了，便購買了一張回泉陰的車票。

　　比起那些現代化程度相當之高的交通工具，於理對坐大巴有一種相當大的偏愛。每當大巴不緊不慢地晃蕩在路上時，他便感到自己浪費時間的主要責任不在自己，而在他乘坐的交通工具上，讓他有一種相當的解脫感。

　　大巴車載著他又經過了那片麥田。麥田上新長出的幼苗在風裡晃晃悠悠地嘲笑他，嘲笑他是一個自以為是的傻子。他撇過頭去，不敢回應這些嘲笑，因為他們說的都是實話。

　　泉陰一高的高三學生兩周回家一次，一次回家一天半。由於於家離泉陰市區實在是太遠，於晴便順理成章地被沒收了這兩天從學校裡釋放出來回家探親的假期，而今天剛好是學校放假的日子。

　　於理剛到學校門口，就一眼認出了在門口的小攤上買手抓餅的於晴。小攤緊緊地和公交車站的廣告牌後側融為一體，這一行為在躲避城管的主線任務中起到了掩耳盜鈴的重要作用。他決定給於晴一個驚嚇，便悄悄躲進公交車的站牌後面。

　　等到於晴拿到廉價而實惠的手抓餅打算往嘴裡塞的時候，於理便從公交站牌後面蹦出來:“於晴！”

　　於晴嚇了一跳，受到驚嚇的她手一松，手抓餅便被扔了出去。好在她對金錢換來的東西有著相當大的珍視度，在餅跌落在地面前迅速地伸出了手手抓餅在空中顛簸了好幾圈，終於在落地前回到了她的手裡。可惜的是裡面夾的香腸就沒有那麽好運了，在空中旋轉的時候脫離手抓餅而飛出，然後自由落體在了一塊地磚上。

　　評委於理給她的雜技操作給出了高分:“牛。”

　　於晴沒好氣地抬起頭，仔細打量了一番面前這個大不了自己幾歲的怪叔叔——年輕怪叔叔。在對著眼前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反覆搜索了自己的腦內存好幾遍之後，她終於得出了結論:

　　“你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