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中年男人坐在地鐵裡，滿腹的牢騷恨不得從臉上湧出來。

　　沒完沒了的通勤，日複一日的枯燥工作，每天白天在公司裡忍氣吞聲，回到家還要堆起一張虛偽的笑臉面對老婆孩子。只有在地鐵裡，這個周圍不會有任何人在意他的地方，他才能盡情顯露自己對生活的不滿。

　　奈何今天的地鐵之旅也不是很順利。一個打扮肮髒的人手裡捧著一個碗，恬不知恥地朝每一個向他投來異樣目光的人伸去手。這種人他見得多了，不知道這種職業乞丐是怎麽混到車上來的。自己每天為數不多的清閑時光也被這一小段插曲毀掉了，他的憤怒之情溢於言表。

　　“先生，我看你似乎不太開心?”於理遠遠地瞅見他窩火的表情，連著跨越了好幾節車廂湊到他的面前。

　　我心情怎麽樣用你來點評?中年人恨不得給這個沒有眼色的人一拳。不過礙於實在過大的年齡差，他選擇了再忍一忍。只要再堅持幾分鍾，地鐵就會在他家門口的那一站停下來，他就可以飛也似地逃離這個狹小又怪事頻發的牢籠。

　　“您想要一個奇跡嗎?比如……”於理指著不遠處正在孜孜不倦工作的人。他離二人的距離越來越近，馬上那雙布滿黑色顏料和泥土的手就要伸到他們面前。

　　“欽天門站到了。”地鐵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停了下來，兩名巡警在剛才收到了地鐵裡有假乞丐的消息，便在這一站用防爆叉把他給架了出去。

　　中年人望著那雙要伸到自己面前的手離自己越來越遠，便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

　　“新客優惠！這次算送你的。”於理叉著腰，神氣地邀功。邀功的同時，還不忘了再給自己的小買賣做一個廣告:“只需要一點點小小的代價，就可以換得一個改變命運的奇跡！您要不要試試看?”

　　那中年人瞟了他一眼。於理一身學生打扮，臉上除了稚嫩就是疲憊，根本看不出一點正經的樣子。這小孩可能是電視劇看多了，或是在拍攝什麽自媒體節目，總歸不太像是正常人。他絲毫沒有覺得剛才的事情和面前的這個小孩有什麽關系，不過鑒於他避免了一場會極度影響心情的麻煩，他便決定不和這個說話神神叨叨的小孩計較。

　　“您不再考慮考慮嗎?”於理見中年男人如此冷漠，便帶著哭腔央求。

　　即使是這樣，依然沒能打動眼前的這個人。而且通過剛剛他的這一番操作，更讓人覺得他是一個急不可耐地想要行騙成功的騙子。

　　“我要出站了。”中年人抬起他肥碩的屁股，一溜煙跑到出口處去了。為了防止於理再跟他糾纏，他還特意往前走了兩個車廂，走到已經有些看不清楚於理的地方才站定。

　　於理歎了一口氣，默默地坐在那男人騰出來的位置上。今天不但沒開張，還虧出去一個奇跡。沒有收獲的付出總讓人感覺非常辛苦，即使是他這樣的人也不例外。

　　“終點站到了。”

　　地鐵的自動播放終於結束了她這一趟的最後一次複讀，稀稀拉拉但目的一致的乘客們走出地鐵，形成了一小道人流。於理魂不守舍地跟在這一小道人流裡，半推半就地走出了地鐵站。

　　地鐵站終點站的入口處有一條十分寬闊的公路。由於是在郊區，這條公路上平時並不過什麽車，所以來往的行人為了圖方便，都會選擇冒上那一小些幾乎不存在的風險橫穿馬路，來換取不用繞行幾十米外的斑馬線的巨大方便。

　　於理也不例外。如果幾天前那輛飛馳而過的轎車沒有將他創飛出去的話，他今天一定會再橫穿一次馬路。不過現在不同了，馬路中間便是他的目的地。

　　於理神色暗淡地向前走，越靠近路的正中間，周圍也變得愈發暗淡。直到他走到那個他停止呼吸的位置時，世界便完全變成了黑白的。

　　對於已死之人來說，他們死亡的地點便是陰陽的交界處。從這裡宣告著他們在陽間的人生已經結束，再從這裡宣告著他們走向陰間的路即將開始。

　　不過於理是個例外。

　　當那輛肆無忌憚的轎車從他飛出去好幾十米的身軀上碾過去時，他多麽希望出現一個奇跡。如果奇跡降臨到他的身上，他一定不會再在過馬路時玩手機，他一定會好好珍惜他虛度了無數天的青春，一定會……

　　反正這些都已經為時已晚。他索性用生命的最後幾秒去詛咒那個在市區內飆車的司機，希望他有朝一日應該車毀人亡的結局。就這麽憤恨著，一直憤恨到他的心失去了跳動最後一下的力氣。

　　“喂，別裝死了，醒一醒。”

　　一團人霧在一旁盯著他，把他從昏迷中喚醒。剛剛死亡的痛苦還殘留在他的身上，不會跳動的心臟也在提醒著他已經死亡。但是眼前這一個，不對，這一團人卻是實實在在地在和自己對話。

　　“你的願望和你的執念傳達給了我，所以我就出現了。”那一團人霧開口向他解釋。有天真爛漫的孩子，有風華正茂的女士，有老態龍鍾的先生諸多鮮明的特征在這團人霧中不斷變幻，他在於理的眼裡始終沒辦法展現出一個具體的形象。

　　“我的願望?”

　　“你說你想要一個再來一次的奇跡。”

　　“您……”

　　於理立刻對這團人霧肅然起敬。他在心裡暗自下定決心，無論一會這團人霧說出什麽話，他都會秉持恭維加認可的方針，討好他發出的每一個音節。對於這種能顛覆生死的神仙，他再怎麽恭敬都不為過。

　　“所謂奇跡，便是人們可以想象的到，但極難發生的事。嚴格來說，並不能改變一個人的生死。 ”

　　於理聽到這裡，立刻覺得身上的那些血已經流乾的傷口又開始沒完沒了地疼了起來。既然他做不到，那在這裡和自己貧嘴，豈不是拿自己開心?和他在這浪費時間，還不如趕緊收拾收拾心情，大步流星地前往鬼門關做鬼去了。

　　“但是我有一個辦法。”人霧見於理有些失望，便先畫上大餅提振他的士氣:“你幫我在人間出售奇跡，來換取他們的壽命。等你攢夠了99年，也就是你作為人時在人間本應擁有的自然壽命，我便可以將這些壽命傳度與你，把你重新送回人間以有生命的人的身份再活一次。”

　　“真的?”於理聽得暈暈乎乎。不過自己已經是一隻鬼了，也沒什麽好上當受騙的。死人能有一線生機，真是沒有任何理由不把握住。

　　“真的。”

　　“那我願意。”

　　人霧的邊緣發出了一些微微的震動，看得出他對此也相當滿意。

　　“好，那我便正式的問你一次，已死之人於理，你可願作為我在人間的代理人，替我換回那些人們所自願放棄的時間?”

　　“我願意。”於理沒有一絲猶豫，反正換走的時間也不是他的。

　　於理親眼看見自己身上的傷口都開始漸漸愈合，流出的鮮血也重回他的體內。唯獨那顆最為關鍵的心臟，卻始終沒能再次跳動起來。他感到自己開始變得與眾不同，但外形依然是一個滿臉疲憊的學生模樣。

　　人霧消散之前，向他留下了最後一句話:“我將賜予你窺視人心和裝點命運的能力。繪心為戟，見微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