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的時候,損管部門終於恢復了飛行甲板的照明。
可是這並不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情。
堆滿甲板的屍首,塗滿地面的鮮血,所有這些都在提醒著幸存的年輕人們,剛剛過去的一天中發生了多麽可怕的事情。
肖飛站在甲板上,看著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操作工作機將屍體推向飛行甲板的邊緣――由於屍體的數量實在太多,以現在殘存的人力根本沒辦法按以往的規矩來舉行葬禮,光是整理容裝一項可能就要耗去幾周時間,那樣屍體早就腐爛了,活著的人也將處於瘟疫的威脅之下。
所以隻能用這種對死者非常不敬的方式,將屍體直接從飛行甲板邊緣推下去。
據說有些科學者的船和部分農業船會把死者投入再循環系統中,聖職者的騎士團還對有這種習俗的船隻發動過圍剿,但大部分的船隻都遵循天空世界的慣例,在人死後將屍體投入天空,讓逝者的靈魂重回天空的懷抱。
肖飛看著工作機在飛行甲板邊緣堆起的高高的屍堆,心中五味陳雜,雖然肖飛早就沒有血親在船上,但這些年來受了很多人的照顧,也有很多的朋友,這些人早就成了肖飛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現在,這些人全都不在了。
回蕩在心中的苦悶讓肖飛不由得奇怪,當鬼船出現的時候,為什麽自己能如此乾脆的操作踏雲機開始跑路呢?明明母艦上還有著這些難以割舍的人在不是嗎?
有抽泣的聲音充斥著肖飛的耳廓,女孩除了以鐵面女強人的姿態佔據了母艦二號頭目位置的謝娜之外全都在哭,男人和男孩們則臉色鐵青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謝娜咳嗽了一聲,示意肖飛可以開始了。
於是肖飛走上身旁那用工具箱搭成的臨時講台,掃視著站在甲板上數百名年輕的男女。雖然飛行甲板損失了超過一半的面積,但肖飛還是覺得眼前空曠得可怕。
“同胞們,”肖飛開口了,可聲音卻顯得有些蒼白,謝娜輕咳一聲,這是在提醒他要讓聲音聽起來更可靠一點,於是肖飛深吸一口氣,“同胞們!剛剛過去的一天,我們經歷了比吟遊詩人口中的傳奇故事更加曲折、更加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如你們所見,這次連鎖浩劫奪去了我們大多數同胞的生命。
“在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失去了大多數的家人和朋友,每一個人心中想必都有化不開的悲痛。”
肖飛說完,人群中一位女孩突然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她身邊看起來像是朋友的女孩蹲下去勸她,可不一會兩人就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其他人都默默的看著她們,沒人去製止。
肖飛稍微等了一會兒,等哭聲稍稍減弱,才繼續說道:“但是,逝者已去,生者的生活還要繼續。所以我們在這裡,將逝者的身體和靈魂歸還給天空,願他們在天空之神的胸懷中得到永遠的安寧,他們曾經存在過的記憶,將永遠留在我們心底。”
說完肖飛跳下工具箱,轉向甲板邊緣,右手握拳放在左胸胸口處。其他人效仿著他的動作,數百名幸存者就這樣看著工作機將同胞們的屍體。
這時候有個女孩衝出隊列,哭著奔向甲板邊緣,然後滑到在未清理乾淨的地板上。下一刻人群再也按耐不住,全都衝到船舷邊。
可是漆黑的夜空裡,早已看不見逝者的蹤跡。 這時候,突然有人大叫:“你們看!”
有光點在船舷下方遊動,和天空中的星辰遙相呼應,仿佛星空在雲海中的倒影。倒影遊動著,匯聚成光的河流,一邊上升一邊湧向遠方。幸存者們的母艦就航行在這光之河上。
“是雲雀。”不知道誰輕聲呢喃。
那是這個世界最神奇的鳥兒,從沒有人成功抓到過雲雀,目擊記錄倒是有很多,可每一次當人們試圖接近出現在眼前的雲雀群時,它們就會像煙霧一樣消失無蹤,一如它們出現時那般突兀。
有人說,雲雀就是這數千年來這片天空中逝去之人的靈魂,他們依依不舍的徘徊在藍天與雲海之間,守望著的後人。
船舷下方的雲雀群似乎無窮無盡,光的河流已經延伸到目力極限處,讓人不禁產生一種它直接與天上的星河相接的錯覺。
船上的幸存者們就像被石化了一般,安靜的在甲板上看著這難得一見的絕景,感傷的氛圍被這唯美的畫面徹底衝散。
一個小時後,雲雀群才漸漸消失。
謝娜最先反應過來,她一邊拍著手,一邊說:“好了,剛剛這奇跡,一定是長輩們對我們的鼓勵,他們想讓我們鼓起勇氣,將我們的血脈延續下去。我們一定不能辜負亡者的期望。現在,解散,大家好好休息。”
肖飛剛打算回宿舍,就被謝娜攔住了。
“你準備去哪裡?”謝娜一臉嚴肅的問。
“回宿舍啊。”肖飛撓了撓後腦杓,“難不成你想讓我駕機起飛擔任警戒?師姐,今天晚上大家都很累了,尤其是飛行員們,就不用派偵察機出去警戒了,安排好母艦的t望就夠了。我們飛高一點,沒有雲層遮擋有t望其實已經足夠應對大多數狀況……”
其實要真的再遇到什麽突發情況,現在肖飛他們也拿不出什麽好辦法來應對了,隻能祈求老天保佑。
謝娜看看肖飛,又看看肖飛身旁如臨大敵的模樣瞪著自己的蘇芳,隨後歎了口氣。
“我可沒有不近人情到現在派你們出去警戒,說到底,就算派出偵察機,以現在大家的疲勞度,也根本起不到什麽效果。t望也是一樣,所以今晚我隻準備安排以太爐和引擎的輪班。我想說的不是這個。我問你,你剛剛打算回自己原本的宿舍,對嗎?”
“是啊,”肖飛一臉茫然,“不然還能去哪?”
“從今天開始,你搬到G艙段二層的套間去住。”
肖飛愣住了。
蘇芳的表情也差不多,她疑惑的反問道:“那裡不是高級船員的宿舍嗎?”
“沒錯,艦船管理委員會委員也住在那裡。”
肖飛皺了皺眉頭:“這意思是要我搬進艦船管理委員會委員住的地方?”
“我檢查過了,委員會不久之前除名了一位委員,頂替的委員還沒來得及選出。所以剛好有一套無人使用的套間,你可以攜帶個人物品住進去。”
“這……”肖飛還是一臉搞不懂的樣子,“這樣做有什麽特別的意義嗎?”
“當然有。人類是社會動物,社會動物就意味著,人類會本能的遵守某些規則,並且在潛意識中承認某些形式化的東西。所以,你作為艦船的臨時領袖,住進比一般艙室豪華的套間是一種形式上的確認,這會讓大家把你當做特別的人,幫助你確立你的權威,即使你的能力有所不足,有這種形式化的東西存在,大家依然會接受你的領導。”
面對謝娜堂而皇之的正論,肖飛一時沒了言語,片刻之後他決定還是聽從謝娜的建議――不,這感覺已經不是建議而是命令了。
“那啥,”肖飛摸了摸後腦杓,“我還是覺得,師姐你來當……”
“這是不可能的。”不等肖飛說完,謝娜就斬釘截鐵的打斷了他。
“為什麽啊?”肖飛看了眼周圍已經清理了大半的飛行甲板,“你看這甲板,太陽下山之前還是一片狼藉,要不是有你的組織,根本就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收拾成現在的樣子,反正我肯定做不來這種事。”
“你當然做不到,”謝娜很乾脆的點頭,“雖然有對亡者不敬的嫌疑,但即使和長輩們相比,我的組織能力也是數一數二的,就算不發生今天的事情,我也總有一天會進入艦船管理委員會。”
聽了這話,肖飛突然非常不想讓賢。
而蘇芳也露出一副“這家夥不知道謙虛兩個字怎麽寫嗎”的表情。
謝娜完全無視了兩人的表情變化,繼續說道:
“但是,劫掠者們殺死委員長大人的時候,我除了在原地瑟瑟發抖之外,什麽都做不到。暴動發生的時候,我心裡想著‘必須要加入進去’可身體卻完全無法移動,而你卻打傷了劫掠者的首領。我看見了哦,你打倒面前比你高大許多的劫掠者,搶過步槍對那個肥胖的豬射擊的樣子。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意識到,我隻能成為管理者,卻不能成為領袖。”
說著,謝娜頓了頓,看著肖飛用比方才緩慢許多的語調說道:“這種時候,大家需要英雄,而我不是英雄。這種程度的自覺我還是有的。”
“剛剛還在自誇的家夥就不要扯自覺這個詞啦!”蘇芳終於忍不住開始吐槽,那對漂亮的尖耳朵豎的筆直。
“正確評價自己的優勢也是自覺的一部分呢,請分清楚妄自淺薄和自覺的區別。”
肖飛憑著對蘇芳那麽多年的了解,知道這姑娘要暴走了,趕忙插進兩人中間。
“我明白了。總之就是我負責在前台給大家信心,你來負責具體的事物,是這樣吧?”
謝娜點點頭。
“那今天就這樣吧。”肖飛說,“我去收拾下行李,就搬到那個空的高級船員套間去。”
說完他拉起顯然還想說話的蘇芳的手,拽著她離開了飛行甲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