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良沭退下之後，李自成就著熱茶，吃了半塊糯米糍粑，又連著吃了好幾片焦切，看了看白不呲咧的燈芯糕，沒去動它，將就著吃了兩個胡椒餅，覺得半饑不飽的，真不如來碗餄餎面吃得痛快，索性也不吃了，把碟子往旁邊推了推，又開始批閱奏章，一心等著午膳的時候再吃。

　　可是午膳還沒到點，顧君恩卻提前來了，跟他同來的還有田見秀、鄧岩忠、張凌和許文耀，自從五都院成立以來，這還是第一次發生五院首腦共同陛見的情況。

　　這是組團來找朕打擂台的?李自成暗暗心驚，卻又故作鎮定，讓坐已畢，問道:“五院首齊聚，不會這麽巧，同時都有事吧?”

　　參諫諸事使許文耀最先站了起來，說道:“陛下，臣署理都諫院，負有拾遺補缺之責，大事覆奏，小事附署。既然深蒙聖恩，有話不敢不說。”

　　“停！停停！”李自成伸手止住許文耀。

　　這開場白先把覆奏附署之權給亮了出來，等一會兒顧君恩等人是不是也要把封駁之權先亮出來?想把朕給摁住了，然後再隨便教訓嗎?休想！

　　李自成心中冷笑，開始了輸出:“許卿你這話說的朕不明白，朕什麽時候鉗製言路，不許百官說話了?還用得著你以責權開道，擺出一副冒死進諫的架勢?”

　　“臣不敢……”

　　“你不敢你倒是別那麽說呀！朕還沒下什麽諭旨呢！等朕下了諭旨，你再行使你那覆奏附署之權也不遲！”

　　“可是陛下的朱批……”

　　“朕的朱批怎麽了?不就是讓夏之弼把嚴起恆放了嗎?有什麽問題嗎?難道要把嚴起恆殺了?”

　　“他帶了一份……”

　　“帶了就帶了唄！那是堵胤錫的想法，又不是朕的。朕同意了嗎?頒旨了嗎?你著的什麽急?”

　　許文耀站起來隻說了一句整話，再也沒撈到說話的機會，反倒被皇帝懟了個暈頭轉向，覺得自己這幾個人好像確實有點太著急了，看了看顧君恩等人，見他們都沒有幫腔的意思，不由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不是個顏色，隻得躬身認罪道:“是臣處事操切了，請陛下恕罪。”

　　“你坐下吧你！”李自成沒好氣地說道，不是怪罪許文耀，而是暗暗替自己擔心。

　　他早晚要跟這些重臣們交底，可是堵胤錫能說服他們嗎?如果說服不了，那他又該怎麽辦呢?說他掐指一算，某年某月某一天，誰誰誰會反清歸明，所以現在要留著朱明?皇帝是天命在身，不是黃大仙附體！跟堵胤錫吹吹牛也就算了，哪能跟自己的股肱之臣也那樣?“起死回生”不能複製，“書法自成”也不能複製，神仙附體卻誰都能複製，如果都那樣，那不成太平天國了嗎?隨便降神嚇唬人可不好玩！

　　許文耀坐了下去，低聲對旁邊的張凌不滿道:“你怎麽不說話?”

　　“我說不過陛下。”張凌搖了搖頭，苦笑道。

　　“那咱們走吧?還在這裡丟人現眼幹什麽?”

　　“皇后還沒到。”

　　說曹操，曹操到，恰在這個時候，秦喜推門走了進來，肅手稟道:“陛下，五件事全都辦妥了。皇后娘娘來了。”

　　戰事期間，軍需部那麽忙，高桂英有時晚上都不回百泉軒，乾脆就在部裡睡了，這大白天的，她怎麽突然回來了?

　　李自成抬眼看了看秦喜，秦喜挑了挑眉，往五院首方向使了個眼色，李自成也就明白了首尾，歎了口氣，說道:“請她進來吧。”

　　高桂英頭戴網巾，足蹬快靴，身穿大紅羅紗金絲四團蟒曳撒，束鸞帶，挎腰刀，一身男子打扮，卻又戴著一對金累絲葫蘆耳墜，腰身有致，姿彩颯爽，走進屋來向李自成施軍禮道:“臣妾見過陛下。”

　　作為一員女將，高桂英經常戎裝打扮，或像現在這樣，或者頂盔摜甲，李自成雖然見過多次，卻仍然覺得驚豔，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擺手說道:“免了，坐吧。”

　　高桂英謝了座，坐下來看了看田見秀，見他微微搖頭，知道他們已經碰了釘子，略一思忖，向李自成問道:“陛下，如今戰事順利，照此情景，年內拿下兩廣不成問題，不知陛下是否有此打算?”

　　想套朕的話?少來！李自成暗哼一聲，笑道:“皇后代理軍需部，應當知道糧餉是否足夠支應。”

　　夠倒是夠，但也相當緊張，如果出點預料之外的事，將會非常麻煩。

　　高桂英神情一頓，又問:“那麽陛下打算打到哪裡休兵?”

　　李自成不回答她，拿起剛才給堵胤錫看的那份奏章，遞過去說道:“朕剛把都督院的題本給批了，皇后不妨一看。”

　　高桂英接過題本匆匆一看，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這是不是太保守了?賀縣(今賀州)、平樂、桂林、靖州總得拿下來吧?”

　　“拿下來也行，但是不能守。”

　　高桂英想了想，賀縣、平樂、桂林均在南嶺以南，靖州雖在南嶺以北，卻也處於梅山(雪峰山)西南麓的群山之中，要想守住這些地方，兵少了不頂用，兵多了養不起，從湖南轉運又太過勞民傷財，看來皇帝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想到這裡，高桂英說道:“陛下，這朱批是不是給田都督看看?”

　　本來就是批給他的，李自成點了點頭。

　　田見秀急忙起身接過題本，看過後也想了想，說道:“我朝推行新政，已經不再追贓，打下來不能守，又沒有油水可撈，徒增傷亡，白費錢糧，不劃算。”

　　“那還在這裡耗著幹什麽?”李自成抓住機會，立即站起身來，訓斥道:“該幹什麽都幹什麽去！以後別鬧這麽大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為天塌了呢！都是朝廷重臣，能不能注意點影響?如果引起朝局動蕩，看朕饒不饒你們！”

　　皇帝佔著理，眾大臣只能打掉牙往肚子裡咽，一齊躬身謝罪，魚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