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變之後第三個月圓之夜,帝流漿如約而至,沒有讓人失望。洪七早早佔了大酒店的樓頂,掃街團其他人散落在天台、草坪、廣場,個個都做足了準備。苟太平巡視一圈,把那些已經“聽煩了”的話又交代了一遍,然後一個人離開,向著上師所在的小區狂奔而去。
展開提縱術,在漫天的流光下全力衝刺,十多公裡的距離隻用了不到十分鍾。潛入一棟高層,一身黑衣的苟太平找了個位置,架起找高大壯借來的攝像機,俯瞰村委會樓前的小廣場。
數百人不分男女全赤著上身,排成幾圈同心圓圍著中間一座台子盤坐,台上那假和尚時而執拂塵拜天、時而捏香灰撒地,台下眾人拜舞、祝禱,接引著帝流漿,好一副群魔亂舞的景象。
台下同心圓的最裡面一圈,七八個新人行著大禮,先拜天后拜地再拜上師。禮畢之後有穿著練功服的家夥上前,擺出個金雞獨立的功架,手撫新人頂門,這就是親傳弟子在灌頂了。這活兒似乎消耗不小,每灌兩三個新人,親傳弟子就會換下去休息。
月至中天,儀式的高潮終於上演:二十多個新人上了台子,跪成一圈,上師棄了手裡的“法器”,雙手向天托舉,竟在雙掌中凝出一顆小小光球。這光球是陰沉沉的暗紅色,與活潑靈動的帝流漿全然不同,卻見上師翻掌虛推,暗紅光球直飛而下,沒入當面這人頂心。
苟太平在監視器裡看得清楚,這第一個被灌頂的竟然就是那個“主任”,光球入腦片刻,這家夥身體一陣戰栗,隨即高呼狂舞,狀若癲狂。
上師卻不理他,只顧凝聚光球,挨個兒灌了下去。
此刻場中氣氛愈發熱烈,台上有人痛哭流涕,有人五體投地,台下數百人同聲禱唱、同步舞蹈,竟似形成了共振,有了特殊的氣場,更有一縷一縷的靈氣自這些人的頂門逸出,投向上師的方向。
上師也興奮了起來,竟同時凝了七八顆光球出來,一旋身把光球灑出,灌入最後幾人的頂門,隨即跌坐在地,閉目回氣。
………………
看著跌坐回氣的假和尚,苟太平微微動了心思,雖然不在計劃內,但眼下似乎有點兒機會?
正籌謀間,一輛大號摩托開著加力、鳴著警笛闖了進來,動靜壓過了場中的喧囂。
台上的隨侍弟子正待呵斥,卻見騎手跨越七八米的距離,嗖一下踏上了台子。推開旁人,騎手跪伏在上師面前,說著什麽。
不多時,上師霍然起身,隨那騎手上了摩托,呼嘯而去。
什麽要緊事兒,必須打斷這儀式去辦?苟太平想了想,不得要領。又估算一下,覺得追蹤有些難度,隻好收拾起攝像機,結束行動。
來時趕時間,回去卻不急了,於是苟太平拎著機器,欣賞著漫天流光,溜溜達達回八角樓去。
………………
等苟太平溜達回來,時間又過了一個多小時,八角樓的氣氛似乎有些不對頭。
哪裡不對頭苟太平也分辨不清楚,是指揮部比往日深夜更喧鬧嘈雜了些?還是街面上多了些來去匆匆的身影?嵩陽附屬醫院燈火通明,……去找朱奇帥,被告知帶隊出任務去了;想進八角樓,發現多了門禁,暫時不可以出入;到街上攔了人問,也沒人能說出個所以然,這些人辦的都是些準備、通知之類的任務,具體怎回事,誰也不知道。
正沒頭緒間,一列車隊從老城區方向呼嘯而至,隨即明確的命令用大喇叭播放出來:所有平民向八角樓中轉移、所有戰鬥人員歸隊。
………………
大屏幕分了九格,正分屏播放著昨夜老城區的大事件。
“這就是楊笑天吧?”問話的是個方面大耳、頭纏止血帶、披一件行政夾克、坐在輪椅上的中年人。苟太平以前在電視上見過,正是朱鴻武。
一格視頻放大,佔滿了整個大屏幕。視頻裡白色的人影從大廈樓頂一躍而起,拋物線劃過百米的距離,直接砸進了另一棟樓的三層窗戶。切到另一格視頻,人影撞碎了玻璃,橫身飛撲而來,雖然有點抖有點糊,苟太平還是確認:“就是他。”
大屏幕又切到了大場面,這個機位很高,能夠俯瞰一大片街區,鏡頭裡,月色下,數不清楚的狗群分成數十隊,正穿行於樓宇間。畫面再切,這回又是楊笑天,站在老城區地標的塔尖,手裡拿著一隻無線話筒,身旁是個大號的廣場舞大媽專用音箱。之前的畫面都是靜音,這會兒卻突然放了聲音出來,聲音有些失真,但還是能聽出是長短高低的口哨聲。
再一個畫面出現了上師,他背對鏡頭,堵住一扇門,外間大廳裡密密麻麻的狗前赴後繼衝上來,卻被他一拳一個打飛回去,許是打得煩了,上師吐氣低吼,大廳裡數百隻狗竟然全部癱軟在地。
下一刻,楊笑天跳到大廳中……
………………
朱鴻武又開口:“剪差不多就行了,盡快發出去。”旁邊有人應了。
“現在說正事。”朱鴻武轉向朱奇帥,“你那個部下,叫洪七是吧,讓他帶隊回來,按名單抓人。”另一個助手遞了一疊紙給一臉懵的朱奇帥。
“你帶警衛隊,包圍上師那個據點。兩邊定好時間一起動手,死活不論。”看著更懵了的朱奇帥,朱鴻武歎了口氣:“小高,你來說吧。”
回到八角樓後,高大壯就被留在朱鴻武身邊,做類似機要秘書的活兒。這會兒得了命令,清清嗓子,講起昨晚的大事件。
昨晚,數萬條狗在楊笑天的指揮下,突襲了中州老城區,十八路諸侯裡最大的那個聚集區,幸運者無力抵抗,很慘……開會的各方代表被圍在了指揮部裡,那裡火力強大,暫時扛住了。之後楊笑天從天而降突入樓中,撕破了防線。
一時間指揮部裡死傷慘重,朱鴻武也受了不輕的傷,正絕望間上師突然出現,不知怎麽說服了楊笑天帶著狗群撤了。
“那……那算是那家夥救了您的命?”朱奇帥問。
“嗯。”朱鴻武擺手止住高大壯的講解,猶豫一下,換了話題:“你們從山裡帶回來的東西,第一時間就交到最上面了,驗證無誤,都是真的。”
“三京七府,也出現了不少異人。其中很多,跟這個上師不一樣,他們直接跟高層接觸……”朱鴻武又歎口氣:“所以,現在的局面是,該怎麽應對這些異人,形成了極端對立的兩個方向……短時間裡也看不到統一意見的希望。”
“昨天晚上這事算是個契機,可以明明白白告訴大家:這些家夥根本不把人當人,非我族類!”說到這兒朱鴻武略略提高了聲調:“相信上面很快就有明確的指示下來,不會再猶豫了,會開戰!”
“但是我們不能等!咱這十八個聚居地,哪個都扛不住,既扛不住狗群,也扛不住灌頂傳銷。所以,必須主動!”朱鴻武又轉向朱奇帥:“別的回頭再說,現在執行命令!”
朱奇帥立正敬禮:“是,保證完成任務。”
………………
轉眼間會議室就空了,只剩下朱鴻武繼續盯著大屏幕看,旁邊還有沒得著指令的苟太平。
“苟老師是吧,聽我哥說過你。”朱鴻武似是切換了聊天模式:“你那研究真能得大獎吧,可惜現在沒地方領嘍。”
苟太平尬笑,因為真不知怎麽回答。
“算了,還是說正事兒。”朱鴻武搖搖頭:“你是最強的一個,能單挑那個上師不?”
苟太平躊躇了一下,隻含含糊糊地回答:“也許……可能……大概……”
“懂了,至少能過幾招,不會被秒。”
“等那兩邊發動的時候,你藏在我這兒,找機會偷襲那家夥。”不理苟太平一臉黑人問號,朱鴻武吸了一口氣繼續說:“如果看事不可為,找機會幫我了斷。”
“ ”苟太平覺得自己這萬年老怪的腦子也不夠用了。
朱鴻武好像又轉了話題:“有個好小夥兒,第二次月圓的時候就混進了那個圈子,被灌頂了,自己主動要求的。”
“頭幾天還正常,按時傳回消息來。可很快……參加過幾次活動以後,他被洗腦了。我叫人把他綁了回來,請精神科教授、心理學專家,對了還有賽先生,大家都看過了,發現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洗腦,是神秘學或者說物理意義上的精神控制。賽先生也沒辦法治,這小夥兒,算是廢了……”
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朱鴻武說:“昨天晚上,我也被那家夥灌了。”
………………
“這是個狠人!”初步捋順了的苟太平覺得似乎還有哪裡不對,卻也在震驚和佩服之下,決定盡力救他一救。
“不過,你怎麽知道他會來?朱奇帥那裡會撲空?”
朱鴻武解釋道:“好小夥兒第一時間就混進去了,那家夥就沒在我身邊安排人?除了那些被灌頂的過了明路,肯定還有暗子吧,沒準兒這會兒他已經得著消息了。我把力量都撒出去,就看他有沒有種第一時間跑來擒我這個王。”
“很像是個陷阱,但也是機會,他會來的吧?”朱鴻武笑笑:“放心,我這兒還有些別的布置,你不是孤軍作戰。我也還沒活夠呢,總要盡力爭取一下。”
“那……既然設陷阱,能不能把朱琦茵也叫來?她現在也很強。”苟太平理出個初步計劃:“雖然她不會戰鬥……呃……其實我也不會,但是有個法子,我們配合起來,一加一……機會大很多。”
朱鴻武沒了談笑間指揮若定的范兒,閉上眼睛皺起眉頭想了好一會兒,似是咬了下牙:“就這麽辦。”
………………
頂著父女倆疑惑的目光,苟太平就在這會議室裡布了個小小的陷阱,陣眼用的是一紅一藍兩隻空藥瓶,輔助的是若乾支玉簡——這些東西的材料那都是一等一的稀罕,如今卻被用來當成一次性的消耗品。
在苟太平的指導下,朱琦茵往藍瓶裡灌滿了真氣,學了激發的竅門,瓶子和玉簡隻做了簡單的遮掩,賭的就是那上師還沒有恢復到能提前感知。
然後就是等。
………………
算時間朱奇帥那裡應該還沒完成包圍,上師便已經到了——這也是個有決斷的。
上師大搖大擺直上三樓,阻攔的工作人員被他一聲輕喝便癱軟在地,準確找到指揮中心,大笑著推門而入,嚷著“小子夠狠!是個人才……”
卻瞅見站在朱鴻武身邊的苟太平, 愣怔一下:“你……”
苟太平和對面休息室裡的朱琦茵同時掐訣發動,無聲無光的劇震在靈識中炸起,苟太平感受著自家六陽功的紊亂,對陷阱的威力表示滿意。
身在爆心的上師反應很快,並不試圖捏訣施法,轉身就衝出了房間。然後密集的槍聲響起……
苟太平搶出門外,稍稍平複的靈識中“看”到一點靈光正從上師的頂門升起,頂著真氣的紊亂,咬牙強行連掐了兩個訣,趕在那點靈光穿過天花板之前,先是一道驚神刺直穿而過,然後小小的捕神網罩下,捉了已經黯淡了許多的那一點靈光。
隨後,一口鮮血噴出。
………………
朱鴻武探查、謀劃、鋪墊、決斷,應當費了不少腦子,真正的戰鬥卻簡單的出乎意料:苟太平設計的這個靈力炸彈沒有任何物理效果,卻製造出一場小范圍的靈力風暴,瞬間干擾甚至摧毀附近一切有序運轉的靈力結構——這玩意兒,其實很像電磁戰中的EMP那種效果。
距離六米遠的苟太平被悶得不輕,掐著功訣準備出手的上師,正踩在爆炸的中心點上,自然直接被重創:靈力運轉瞬間紊亂,甚至在體內發生了數十起小小的殉爆……戰鬥自然就此定局。
苟太平本隻受了些震蕩,可緊接著強行施法,還是把自己弄傷了。對面的朱琦茵被震傷了,直接癱倒在地——畢竟還是太嫩,比不得這些老怪物。而坐在輪椅上以身為餌的朱鴻武,他腦子裡被上師灌入的那一團“死靈氣”直接就被震散了,這會兒暈暈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