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聞道和梁辰煙匆匆跑下了樓，曹聞道白天坐梁甫森的車過來的，沒騎車，他們倆在小區門口等了幾分鍾，沒有出租車經過，試著用打車軟件打車，最近的也要三十分鍾以後才能到。

　　小區裡傳來一陣滴滴聲，一個外賣員穿著黃色的袍子，帶著黃色的頭盔，騎著電動車緩緩靠近了他們。

　　梁辰煙看著這熟悉的身影，想了半天這位到底是叫什麽xiaobin。

　　“梁同學，你這麽晚在幹什麽?”外賣員唐曉斌揭開頭盔的眼罩，一臉驚訝。

　　梁辰煙想起來了:“唐曉斌！”

　　“是我呀！”他一臉開心，這家人真的讓他感動，還記得自己名字呢。

　　“你為什麽這麽晚還在送餐?”

　　“我看一直有生意就一直接了下來，等會沒什麽單就回去休息了。”他有點靦腆地笑。

　　梁辰煙也不點破他，若不是生活需要，就算送外賣也沒有幾個人能堅持送到下半夜。

　　“你們在等車?”

　　“是呀，打不到車，要等三十分鍾，唉。”

　　唐曉斌把兩條腿從電動車上拿下來撐在兩邊地上，抬起屁股往前挪了一個屁股的位置，然後扭頭看了一眼後面，對著梁辰煙說:“去哪裡?上來吧，我送你們。”

　　梁辰煙難以置信地走過來看著他的後座:“你確定能載兩個人?”

　　唐曉斌:“沒載過，可以試試。”

　　“耽誤你送餐嗎?”

　　“那你等下點個餐指定要我送唄！”唐曉斌憨厚地笑。

　　也沒有別的辦法了，梁辰煙實在擔心父母，便不再推辭，坐上了唐曉斌的後座，為了給曹聞道留出位置，她緊貼著唐曉斌的後背，挺直腰杆。

　　曹聞道一把拎住她外套領子，把她往後拖，然後自己邁開腿插進了他們兩人中間，把唐曉斌生生又往前推了兩公分。幸好他身上肌肉緊致，前面貼唐曉斌，後面貼梁辰煙，勉強三個人還是擠了下來。

　　電動車發動，一路飛馳。

　　曹聞道和梁辰煙趕到S大附屬醫院門口的時候，保安宋小彬已經是第三次試圖趴在桌子上睡覺了。

　　第一次睡覺被人吵醒是一個帶著帽子口罩的黑衣人開著醫院的後勤部的小貨車，雖然他不認識那個人，很肯定他不是平時開這個小貨車的司機，但這確實是醫院的車，車牌號他絕對不會記錯，所以也只能讓他進來。

　　第二次是沒過去多久，研究所的譚先生就開著車過來了。雖然他也不理解這麽晚了為什麽譚先生還會過來，副駕駛還坐著一個挺漂亮的女士，但譚先生一直對他彬彬有禮，經常跟他打招呼，是研究所沒有架子排名第一的人，也是宋小彬最尊敬的大院裡的人。他知道譚先生是單身，所以即使他找了女朋友半夜帶她來所裡確實有點瘋，但這也是人家私事他管不著，所以他還是也給人家開了門。

　　第三次比前兩次間隔時間長一點，但也就十幾分鍾吧。這次來的竟然是送外賣的。

　　醫院裡半夜送餐的肯定是有，但他一般會攔住外賣員讓他們下車後自己跑上去。不過他走到外賣員前面就發現，他電動車後座坐著研究所的一個年輕研究員，叫什麽名字他倒是不特別清楚，再後面坐的卻是自己特別想見的女孩，梁辰煙。

　　宋小彬眼睛都亮了，但隨即又很失望。

　　凌晨三點多，有好感的女孩子跟別的男人一起出門，誰也不會太開心。但是，他有什麽立場不開心啊，萍水相逢而已。而且，這位不就是上次跟她摟在一起的人麽，看樣子他們糾纏還挺深的。

　　宋小彬心裡五味雜陳。梁辰煙倒是還很開心地跟他打招呼，但她語氣裡也有難掩的焦急，沒等宋小彬回復便下了車從行人通道跑了進去。

　　梁辰煙的手機有薑愈定位，他們直奔研究所大樓。從一樓一直往上爬，每一層都沒有燈也沒有聲響，但快到頂層的時候，他們聽到了爭吵和打鬥的聲音。

　　曹聞道和梁辰煙加快了腳步，拉開通往頂層的門，看到了扭打在一起的四個人。

　　他們走過去扭打的現場花不了多長時間，也許只有十秒，但變故發生得更快。

　　看見父母都被推到在地上，梁辰煙心裡霎時充滿了騰起的怒火，幾步並過去就要揍那邊明顯看起來就是對立方的兩個人。

　　梁辰煙本來是衝著拿刀的人去的，但曹聞道比她更快，衝上前去凌空一腳踢飛了那把刀。

　　那小偷沒想到來了個練家子，如此緊急的情況下竟然還愣神了，於是下一秒就被曹聞道壓著拳打腳踢了足足兩分鍾，打到徹底趴在地上起不來了。

　　梁辰煙這邊看到小偷被曹聞道搶了，她就去看了一眼另外一個人，發現這人還很臉熟，不正是楊宏遠嗎。想到他間接害得梁甫森變成這個樣子，瞬間覺得全身的肌肉都積聚了憤怒的力量。

　　梁辰煙不懂什麽人情世故，正是善惡分明的年紀，看到他正在欺負自己父母，想到他曾經陷害父親，根本不管他是不是小胖的父親，立馬泰拳招式開打，用上了十成的力氣。還不到兩分鍾，楊宏遠的頭就腫成了豬頭，牙齒都被打掉了好幾顆。

　　樓下傳來了警笛聲，不多時急雨般的腳步聲響起，警察迅速衝過來接手了趴在地上的兩個壞蛋。

　　梁辰煙終於可以好好轉過身來去扶她的父母，但不遠處的場景卻讓她呆在了那裡。

　　世界仿佛在這一刻靜了音，周圍全是虛無。她腦子裡一片茫然，以為這是一處臆想的夢境，夢裡什麽都不是真實的。她的腳仿佛沒有踩實地面，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在幹什麽，要幹什麽。她失去了做任何事情的能力。

　　三分鍾前。

　　薑愈坐在地上，看著倒在自己懷裡的梁甫森，雙手發抖，嘴唇發抖，全身都在抖，她有好多話想說，但她說不出一個字來。

　　她用手徒勞地壓在梁甫森脖子上那個大洞上，試圖阻止不停流出來的血液，但鮮紅色的液體還是從她的指縫間溢出來，仿佛關不上的壞水龍頭。

　　梁甫森輕輕的對著薑愈搖頭，他其實沒有什麽力氣說話，最輕動作的搖頭也頗費力氣。但他知道，這應該是他最後跟薑愈說話的機會了，而且不會太久，他必須竭盡全力把自己想說的話講完。

　　薑愈知道他的想法，他們之間有時候並不需要說得很清楚，薑愈知道他有話要講，便把頭低了下去一點，湊近梁甫森的嘴唇。

　　但她嘴裡卻說:“別、別說話，堅持住，好了以後……再跟我說。”

　　“不……”梁甫森說:“讓我說。”

　　他的聲音真的很小，但語氣異常堅定。

　　“對不起，沒……辦法……陪你變老了，好好……照顧小煙，好好做你……自己。”他說。

　　薑愈搖頭，她眼眶裡的淚水從剛才起就沒有停下來過。

　　梁甫森說完這句，她開始哭出聲來:“不，我不要再過沒有你的日子……”

　　她的臉變得很扭曲，是各種情緒在襲擊她，痛苦，絕望，無助，憤怒，所有的一切都在撕扯她的表情，也撕扯她的內心。

　　這時梁辰煙和曹聞道來了。

　　薑愈知道他們來了，但她沒有心情去看他們。她只知道他們打起來了，曹聞道和梁辰煙的武力值自然是比他們夫妻倆高多了，她也知道他們一定佔了上風。

　　果然，很快就有一把刀落在了薑愈的身邊。

　　很好，那個壞人應該囂張不了多久了。

　　梁甫森躺在薑愈的腿上，眼睛已經閉上了，薑愈一直喊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用了多大的意志力，終於讓自己再次睜開了眼睛，但看起來真的是極度疲憊的樣子。

　　那把刀躺在薑愈的腿邊上，薑愈緩緩伸出手握住了刀柄，她拿起刀，放到自己眼前看了一眼，再回頭看梁甫森。

　　梁甫森本來失去活力的眼睛裡竟然都有了一絲焦急，他知道薑愈想幹什麽，他喘著氣以極其輕微的幅度搖頭，但他實在沒有任何多余的力氣可以阻止薑愈。

　　薑愈還在流眼淚，但她突然輕輕的扯了一下嘴角，對著梁甫森微笑了一下，嘴裡喃喃地念出了一句詩:“If God choose， I shall but love thee better after death。(假使是上帝的意志，那麽，我死後還要更加愛你)”*

　　梁甫森似乎知道自己沒有辦法阻止薑愈，他閉著眼睛，仿佛也微笑著，呼吸在慢慢地停止。

　　薑愈舉著那把匕首，換了一個手勢把刀鋒向著自己，然後對著她胸前肋骨的間隙，狠狠地插了進去！

　　真的好痛，但不會痛太久的，她對自己說。

　　沒有梁甫森的日子，她一天一個小時甚至一分鍾都不想過了，從現在開始，不論他去哪裡，她也要去哪裡。天堂也好，地獄也罷，一刻都不要分離。

　　對不起，雖然你讓我照顧小煙，但我做不到。

　　小煙長大了，她可以照顧好自己，過去的日子，是我拖累了她。沒有我，她反而會更輕松，更自由。

　　你讓我好好做自己，我更做不到，過去五年的事實證明，沒有你，我根本不會生活。

　　薑愈的淚水終於停住了，她含著微笑，閉上眼睛，緩緩倒在了梁甫森的身邊。他們兩個人挨在一起的那隻手十指交叉，緊緊地扣在一起。

　　那首詩裡說，“我愛你，以我終生的呼吸，微笑和淚珠。假使是上帝的意志，那麽，我死後還要更加愛你。”*

　　墨藍的夜空，明月皎皎，清風徐來，互相陪了半輩子的人，結伴去了另一個世界。

　　流光了血液的身體也許會涼，但不要緊，他們在一起。不管是這個世界，還是那個世界，只要在一起， 便不會孤寂，漫長的黃泉路，便不會痛，不會無聊，不會孤苦無依。

　　唐曉斌在梁辰煙和曹聞道下車以後，沒有馬上離開。他想著他們倆沒有車，也許待會還要送他們回去，便在停車場門口等著。

　　保安宋小彬看著唐曉斌，唐曉斌也看著宋小彬，一陣風吹過，兩人都有一點冷，莫名有點想要向對方靠近的衝動。兩人一交換名字，發現非常有緣，現場便簡易地結拜了兄弟，加上了微信。

　　於是，漫漫長夜，兩個xiaobin走在了一起。宋小彬難得地邀請了外人走進了保安值班室，兩個人坐著邊吃瓜子邊聊天，直到天蒙蒙亮。

　　那一夜，唐曉斌和宋小彬都很難忘。

　　S大附屬醫院的研究所大樓從來沒有這麽熱鬧過，來了一撥又一撥人，最後還有警察，還有他們自己醫院急診科的醫務人員，都衝上了研究所的頂層。

　　有人自己走下來，有人被警察拷著推下來，有人被擔架抬下來，但擔架上的白布蒙得嚴嚴實實，似乎那已經不能被稱為人了。

　　最後下來的，是他們倆都很熟的少女梁辰煙。

　　她跟來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眼神呆滯，行動遲緩，靠在和他一起來的那個青年懷裡，什麽話也不說，哪裡也不看。那個青年摟著她去醫院辦了什麽手續，又牽著她上了警車。

　　全程她都是渾渾噩噩，仿佛丟了魂，她沒有再來要搭唐曉斌的車，也沒有笑著揮手跟宋小彬說再見。

　　最後，當這些人都走了乾乾淨淨之後，晨光乍現，醫院又迎來了熙熙攘攘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