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吃飯吧”
思索片刻,歐陽俊麟決定不再繼續糾纏這個問題。周圍的雇傭兵也各自散開,吃著屬於自己那份的簡單食物。
“軍隊不會介入平民和豪族之間的糾紛。沒有標志和服裝,說明他們只是一群難民……不管怎麽樣,應該跟那些人接觸一下。說不定,可以知道一些有用的情報。反正,我們的任務只是找人,不是殺人。”
歐陽俊麟嚼著一塊肉,含含糊糊地衝著飛殺說話。後者以一貫的沉默表示讚同。當歐陽俊麟再次露出得意微笑的時候,飛殺很不高興地看了他一眼:“你能不能不要笑了?”
“為什麽?”
“你笑起來的樣子很傻,真的。”
歐陽俊麟表情有些僵硬。他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臉,疑惑地問:“……這個,不至於吧?”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飛殺的表情比任何時候都要認真嚴肅。他憐憫地看著歐陽俊麟:“特別是你睜大眼睛表示驚訝的時候,那副傻兮兮的樣子,就跟吃多了變質牡蠣的憨豆先生沒什麽區別。”
半小時後,雇傭兵們離開營地,朝著城堡方向走去。
附近的山林密集,道路崎嶇不平。
歐陽俊麟走在隊伍前面,仔細觀察周圍動靜,辨聽任何值得注意的聲響。陽光從樹枝和葉片的縫隙中灑落下來,在地面上形成一片亮黃色的光點。
翻過山頭,視野裡出現了城堡的模糊輪廓。目測直線距離大約為五百至六百米左右。歐陽俊麟抬起右手示意雇傭兵們暫時停下,然後舉起戰術望遠鏡,專注地看著這座建築。
所有雇傭兵都不是強化人,歐陽俊麟和飛殺也沒有注射過強化藥劑。那東西很珍貴,是軍方重點管制物資。他們雖然屬於“高氏財團”的外圍,身份卻很普通,根本不可能得到如此貴重的東西。
飛殺蹲下身,用手指拈起一團沾染在地面上的大片汙漬。
那是一種灰褐色的半透明粘液。很稠,極其粘黏,像熱水衝泡之後,隔夜未食,變質發餿的藕粉糊。
他把沾有粘液的手指湊近眼前細細看了一會兒,然後用鼻子聞了聞————這種奇怪的液體沿途都有分布,數量多少不一。
最初,飛殺以為是針松分泌的膠脂,可這東西很臭,甚至帶有一絲淡淡的血腥。
“所有人警戒————”
忽然,歐陽俊麟發出急促低沉的預警。
他一邊舉起緊握成拳的右手,一邊轉身對飛殺緊張地說:“我們似乎被某種東西跟蹤了。它應該就在我們附近。
飛殺沉默著點了點頭,迅速檢查了一下突擊步槍彈匣,用力拉開槍栓。
幾分鍾前,他就覺得不太對勁兒————周圍實在太安靜了。沒有鳥雀鳴叫,草叢和地面也看不到昆蟲的影子。這條山路雜草密集,很少有人走動……這不正常。
還有,那種古怪的粘液,究竟是什麽?
隊伍前面安排了三個人負責警戒。他們距離小隊大約兩百米左右。
現在,前方沒有傳回任何消息,呼叫通訊器也沒有回應。
想到這裡,飛殺抬起頭,看著站在對面的歐陽俊麟。兩個人都看到彼此眼睛裡的緊張和恐懼。
雇傭兵也是人。他們一樣會害怕。
突然,路標草叢裡“嗖”的一聲撲出兩道黑影。
它們速度極快,兩名距離較近的雇傭兵猝不及防,被黑影“刷”的一下撲中,頓時發出恐怖駭人的尖叫。
黑影,是兩個人。
準確地說,應該是兩頭擁有人類形體,也同時具有昆蟲外觀的變異生物。
那是一種叫做“潮蟲”或者“西瓜蟲”之類的節肢動物。它們的基因與喪屍相互融合。本該是人類的後背上,現在覆蓋著一塊塊相互堆疊的軟質甲殼。雙手變得短粗有力,左右肋下和腹部生長出七對新的足肢。這些足肢長度只有手臂的一半,中部有關節可以彎曲,前段異常尖銳,非常鋒利。
它們緊緊抱住兩名雇傭兵,雙手像繩索一樣把獵物捆緊。七對足肢深深插入目標後背和側腹,大團的血從傷口邊緣擠壓出來。那種場景很容易讓人聯想起聯排裝訂的訂書針,還有被打上整齊孔洞的文件紙頁邊緣。
兩名雇傭兵不顧一切地慘叫著。他們拚勁力氣掙扎,用雙手死死扳住昆蟲類人的口器。同時以誇張的角度盡量把頭扭朝一邊,想要躲開那張如恐怖囚籠般迎面罩下來,遍布尖牙利齒的血腥大嘴。
歐陽俊麟咆哮著,抽出匕首瞬間撲了過去,對準距離最近的蟲人背部狠狠插下————地上的蟲人和雇傭兵抱著滾作一團,這種情況下根本沒辦法瞄準。貿然開槍,只會傷害自己人。
鋒利的刀子劃破蟲人體表的軟質甲殼,深深插入肌肉。歐陽俊麟強壯的胳膊操縱匕首,想要用力向下把蟲人切開。然而,變異生物的身體構造遠遠超出想象。刀刃仿佛插進半固化的橡膠,被緊緊夾住,很難移動,也沒辦法拔出來
來自身後的刺殺,使蟲人感覺到身體的異常。它仰起頭,爆發出刺耳怪異的尖叫。
那聲音根本不屬於人類的范疇,很像是老鼠在凶貓爪子下的悲鳴。
這表明它們已經脫離了“喪屍”的概念范圍,擁有感知神經和體內傳導系統。會痛,會反射,完全進化成另外一種全新的生物。
“都愣著於什麽?快開槍趕快開槍————”
一個瘦瘦高高的雇傭兵驚恐萬狀地大叫著,對準一頭蟲人用力扣動扳機。近距離射擊使子彈穿透了蟲人,又繼續鑽進被壓在下面的同伴體內。他嘴裡噴出鮮血,瞪大雙眼,慘叫著,很快失去知覺。
整個小隊徹底變得混亂。所有人臉上顯露出無比震撼的恐懼神情。
他們是最勇敢的士兵,在戰場上從不畏懼任何對手。然而,眼前這種未知生物根本不是人類。它們是蟲子,卻有著人類的形態。
它們不是喪屍。
它們……它們究竟是什麽?
飛殺呆呆地看著在血泊裡不斷扭動的雇傭兵。
他終於明白,那種灰褐色粘液究竟是什麽東西?
那應該是蟲人的某種分泌物。就像人類排出體內的尿液和糞便,蟲人一樣需要排出某些無法消化的食物殘渣。
沿途都有液體。龐大的數量和繁雜的分布點,根本不是區區兩頭蟲人能夠製造出來。
這……這意味著它們還有很多。
幾十、上百、也許更多……
“快走————”
飛殺端起槍,朝著被歐陽俊麟按翻的蟲人一陣亂掃,以失去正常本音的沙啞腔調狂吼:“快離開這兒,它們很多,還有很多————”
話音未落,樹林裡連續撲出五、六條黑影,將幾名驚駭當場,滿面懵懂的雇傭兵先後撲倒。被強勁肌肉控制的口器瞬間擴張至極限,對著各自的獵物頭頂轟然罩下。雇傭兵們用雙手朝蟲人身上亂砸,雙腳亂踢,卻根本無法掙脫。
片刻,蟲人合攏的口器深處傳來密集的骨碎聲。就像被重力擠碎的核桃,口器縫隙流淌出鮮紅的血,白色的腦漿。還有一頭嘴邊甚至噴出充滿血絲,乒乓球大小的眼珠。那些失去頭顱的身體在蟲人爪下一陣抽搐,手腳如觸電般瞬間僵直。短暫的神經傳輸過後,緊繃的肌肉陡然變松,像抽去筋骨的玩偶,漸漸癱軟。
松林裡到處都是慘叫和哀嚎,槍聲和咒罵此起披伏。四散飛射的子彈對蟲人威脅不大。即便命中頭部要害,它們仍然死死抱住目標,絲毫不肯放松。
它們很餓
食欲,徹底壓倒了死亡威脅。
歐陽俊麟眼裡滿是血絲。
他神情恍惚,看著林飛虎被一頭蟲人含住雙腿,從膝蓋部位齊齊啃斷。鮮血如水一樣從斷口噴湧而出,染紅了他身體下方的泥土,浸沒草根。
林飛虎的求生意志顯然強於普通人。他像殺豬一樣慘叫著,用盡力氣努力朝前爬行。剛剛吞下腿腳的蟲人可能覺得味道不錯,於是再次撲上來,細密的足肢從左右兩邊狠狠刺入林飛虎身體,將整個人死死壓在下面。
盡管隔著很近,歐陽俊麟只能聽見從泥土和蟲人縫隙中發出的沉悶呼救,以及絕望慘痛的哀嚎。
當猙獰鋒利的口器再次咬下,那裡已經任何人類喊叫的聲音,只有類似嚼食豬耳朵般的“咯吱”脆響。
不需要任何人提醒,所有雇傭兵都朝著正前方奪路狂奔。
沒人想到後退————沿途的粘稠液體表明附近到處都是蟲人。在密林深處,人類根本不是它們的對手。最好的辦法,就是盡快衝到空曠地帶,再集中火力反擊。
何況,城堡就在前面。
那些幸存者既然敢在這種地方建立營地,肯定有著對付這種怪物的辦法。
至少,他們有一堵牆,有武器,有很多人。
歐陽俊麟隻覺得耳邊有“呼呼”的風聲掠過,不斷交替跑動的雙腿使整個人感覺像飛。他腦子裡一片空白,完全是憑借本能朝城堡方向狂奔。
身後,尖叫和哀鳴漸漸消失。淒厲的慘嚎也仿佛被卡住脖子瞬間終止。這表明被蟲人抓住的同伴已經死亡,成為變異生物嘴裡咀嚼的食物。
蟲人沒有跟上來。
它們進化的不是很完美。基因與喪屍之間的融合,仍然有著無法彌補的缺陷。它們像蟲,卻不是真正的蟲子。繼承了喪屍對新鮮血肉的貪欲,卻沒能得到昆蟲敏捷的行動能力。
身後,前面,旁邊……還有活著的同伴在拚命奔跑。
飛殺活著,還有其他一些人。
五個?
六個?
還是七個?
歐陽俊麟根本顧不上點數。這一刻,求生的意志,徹底壓倒了其余的念頭。
已經可以看到城堡上的警戒者。他們和自己一樣,都是活生生的人類。
城堡守衛者發現了這些從山上一路逃過來的雇傭兵。
塔樓上的值班人員立刻吹響哨子發出警報。
在外面活動的團隊成員,迅速集中到幾處預置的工事後面。有沙壘,也有鋼筋水泥澆築的塔樓。在幾名隊長的指揮下,城牆垛口上的重機槍調轉方向,把槍口對準這些亡命逃竄的陌生人。
全副武裝的老宋站在牆頭,神情冷肅地看著遠處的空地邊緣。
雇傭兵們已經衝出樹林。空地上密布著的土坑和樹樁,各種人為製造的障礙迅速降低了奔跑速度。這不僅僅是高低落差造成的地形變化。在最適合落腳的位置,往往豎立著削尖的木樁和竹刺。它們密密麻麻如犬牙交錯,無論密度還是數量都多得嚇人。即便是看似安全的平地,薄薄的土層下面也插著竹簽。這些東西根本無法用望遠鏡觀察到,只有走到近處,自己走一遍,才能發覺隱藏著重重殺機。
所有這些,是未來世界獵人和流民營地外圍設置的基礎防禦,專門用於對付各種變異生物。
雇傭兵們忙不擇路一頭衝了進來。包括歐陽俊麟在內,幾乎所有人都被竹簽插穿腳底,抱著傷腿躺在地上慘嚎。
歐陽俊麟咬緊牙關,狠狠拔掉插穿腳心的木簽。
就在這一刹那,他忽然感覺到地面傳來陣陣脈動。下意識的轉過身,只見樹林裡撲出兩頭緊追不舍的蟲人。一頭直接把旁邊的雇傭兵腦袋死死含住。另外一頭則凌空躍起,擋住了歐陽俊麟眼中的那片天空。
“老子,老子不會白白讓你吃————”
歐陽俊麟發出暴怒的咆哮。他絲毫不顧腳底傳來的劇痛,迅速站起,在不到一秒鍾內完成側身旋踢的完整動作。
他的槍的混亂中遺失,匕首還插在先前那頭蟲人背上。拳頭和腳,是最後的武器。
飛撲直下的蟲人顯然具有生物對危險的判知本能。
它立刻低下頭,調整身體和足肢的位置,使口器恰好迎上歐陽俊麟剔除的腿。那場景就像蟒蛇張口吞噬獵物,獵物卻朝著血盆大口中央鑽進去。
力量極大的側踢沒能攻擊到蟲人腹部,卻把整條右腿直接送進那張可怕的嘴裡。
“哢嚓————”
蟲人口器合攏瞬間,歐陽俊麟隻覺得全身一軟————他看見自己的臀部和腰部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猙獰凶殘,布滿無數斑點和甲狀凸起的昆蟲口器。
骨盆徹底碎裂,尖利的牙齒刺穿肌肉和皮膚,碾碎了內髒。
歐陽俊麟根本無法承受這種可怕的傷害。他發出痛苦的慘叫。左腿失去支撐身體的力量,一軟,重重摔倒在地上。感覺全身上下的所有骨骼都在顫抖,發出“劈裡啪啦”的響聲。
就像一隻巨手抓緊脊椎,從上至下狠狠甩動著,使整個人徹底變形,內髒移位。最後,以最殘忍的方式,剝離出所有神經。
“混蛋把你的臭嘴給老子松開————”
飛殺咆哮著衝過來,拔出手槍對準蟲人連扣扳機。子彈呼嘯著鑽透甲殼,傷口噴濺出一團團淡褐色的濃漿。強烈的神經刺激使蟲人渾身發抖,可它絲毫沒有松口的意思,反而越咬越緊。慌亂中的飛殺沒能命中要害,劇烈的疼痛越發刺激蟲人凶性。它一口咬斷歐陽俊麟的骨盆,仰起頭,一口吞下整條右腿。然後瞪起發紅的雙眼,在觸角的引導下,朝著飛殺反身撲來。
“快走————不要管我————”
奄奄一息的歐陽俊麟,突然爆發出無與倫比的力氣。
他嚎叫著縱身一躍,死死抱住蟲人下身,把那具恐怖的身體從空中狠狠拖下來。然後張開嘴,對準那些無比惡心恐怖的軟質甲殼用力咬下。
這動作迅速消耗著他殘存的生命力。歐陽俊麟鼻孔裡傳來沉重喘息。每咬一口,嘴邊立刻湧出大片血沫。他的身體在無意識的抽搐,腰部傷口流淌出腸子和內髒碎末。殘剩的左腿勉強用力盤住蟲人下肢,整個人活像一條趴在蟲人背上的異性水蛭。
飛殺覺得視線瞬間模糊。
他流著淚,無奈而悲憤地吼著,抱起旁邊一名腿部受傷的雇傭兵,一瘸一拐的朝著城堡挪動。
到嘴的獵物就要逃跑,蟲人被刺激著一陣亂扭。見狀,另外一頭蟲人撲過來,把瀕死的歐陽俊麟從它背上一口叼下,狠狠咬掉上半身。 刹那間,空中噴起一團血霧。歐陽俊麟的身體只剩下殘缺不全的半段。
徹底解脫的蟲人立刻搖晃著朝前蠕動。
它衝得很快,像急不可待想要飽餐美食的餓鬼。剛剛吞下的那條腿顯然滋味兒不錯,卻遠遠不能滿足旺盛的食欲。相反,卻讓它品嘗到人肉的鮮美,想要得到更多,吃掉更多。
飛殺拖著受傷的雇傭兵拚命往前。
他不肯認輸,理智和現實卻使他絕望。
“我……老子……一樣也要變成這該死怪物肚子裡的大便嗎?”
“砰————”
刺耳的槍聲,中止了飛殺腦子裡混亂的念頭。
身後,緊追不舍的蟲人應聲而倒。
前面,老宋站在城牆上,手裡的狙擊步槍槍口正冒著青煙。